“你清醒点,就算不在乎他的腿……”若枝小声说,“人家女朋友还在呢!”
朝露忙道:“别胡扯,我只是和你一样的感觉,怪可惜的,那么好一个人……”
“那倒是,要是我,不揪住那孩子教训一顿就算好了,还揭自己的短处好言教导对方,我可没那么大方!”
朝露大脑里的某根血管“突”地紧缩了一下。“我大概也和你一样。”
高中的时候,曾有个女生因为一些小事和她起了冲突,口不择言地嘲笑她是“劳改犯的女儿”云云。当时已经放学,那个女孩一路走一路不依不饶地骂人,她无力争辩,又或者是习惯了这样的称谓,厌倦了为此争辩,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一步、两步、三步……对了,就是那里,不要走偏……
呵呵,如她所愿——
她就这样冷冷地、冷冷地看着她没留神脚下的路,被一块丢弃在路中央的砖头绊倒,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对于没有向那个女生发出提醒毫无愧疚。
后来呢?
后来,有个同班的男生从她身后走过来,扶起了那个女生。
这么看来,他一直走在她们身后,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了?
她到底有些心虚,手心冷汗涔涔。
直到,她听到那男生冲那摔倒的女生说的一句话才宽心——
“你摔这一跤,也是活该!”
她和方蕴洲的熟悉,是从这件事开始的吗?
好像是的。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超过三句话。他和她都算是年级里“有名”的学生,只不过出名的理由很不相同。他和她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一个俊朗、一个美丽;但除此之外,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毫无交集。
从父亲出事开始,朝露就对人性看得很悲观。比如拿她和方蕴洲的“待遇”来说,方蕴洲是名门望族之后,自然不缺好家教,未来必将前程似锦;她则是“生来会打洞的老鼠”,现在不打,将来也难保不会。
朝露初时还很在意这些人情冷暖,到后来,反而觉得可笑。人心实在是现实又愚笨,想来,巴结讨好别人的人,又有几个最终能落了好处?最多不过是吃人一些、拿人一些,但细细想想,少吃少拿这一份,于生活也无影响;多了这点利益,也不见得占了多大便宜。相反,不小心充了别人垫脚石或马前卒的人倒不少。
有时她也会觉得或许比起旁人的现实,更多一层俗气。不过转念她便能原谅了自己的凉薄。她出身寒微,无人可靠,因此,体内早早生成一套自我保护机制。不怎么生气、不怎么感动、不怎么伤心、不怎么热情;别人兴致好,愿意和她说话论事,她就好好应对;别人给她冷脸子瞧,她就转身走开。
不管这算是消极抵抗还是自欺欺人,有了这层硬壳,她总算没有垮掉。
但当方蕴洲扶起那个女生,却又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时,她似乎听见她的壳发出清脆而短促的一声“咔”,她一时找不到哪里有了裂缝,有细细的风透进她的心里,却并不冷。
“你可真狠。”他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说,语气里却不含责备,反像是在说什么有意思的玩笑话。
朝露把眼一翻,哼了一声,道:“你有风度?”
“我觉得,我不止有风度,还很有正义感。”方蕴洲毫不脸红地说。
朝露想了想,他的话确实没错:扶起狼狈跌倒的人,是风度;斥责出言不逊的人,是正义。这个方蕴洲,过去任凭他是全年级最出风头的人中蛟龙,她也没觉得怎样特别,倒是今天这一出,教她刮目相看了。
那件事发生不久后,朝露的日子变得更不好过。关于她和方蕴洲早恋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散播了流言。
她贫穷、她漂亮、她聪慧、她又是个家里有“不光彩故事”的人,这样一个女孩,男生还好说,却是最不讨女生喜欢的。
假如只是流言蜚语,她尚且可以无视。但各种各样奇招频出的恶作剧不断在她身上上演,她终于感到疲于招架了。
她记得那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当她想要戴上自己的手套时,却发现绒线里吸饱了污水。
很聪明的做法:如果直接把手套拿走扔掉,难保不背上偷窃的罪名。
朝露苦笑了一下。走到教室角落的垃圾桶前,把手套尽量拧干。
“用这个装起来吧。”
她抬起眸子,再怎么坚强,也终究憋不住水光盈盈。她看了看方蕴洲手里洁白的男士手帕,摇了摇头。走回座位,从书包里找出一本练习册,撕了两页下来,把手套包好。
方蕴洲那天一直跟着她出了校门。她明知道,也不拒绝。后来回想起来,她应该是希望他跟着自己的
出校门后有一会儿他没跟过来,她只当他自己走了,却很快听见方蕴洲喊她:
“董朝露!”
她一回头,见他喘吁吁地站在自己跟前,手里捧着一袋糖炒栗子。
“请你吃的。”说着就硬拉起她的一只手,把纸袋往她手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