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李复刚歇完脚,端起桌上小二送的一杯热茶,正欲抿口,只闻街上一阵吵闹,锣鼓通鸣,人相喧扬,有马踏石砖的声响,忙放下手中活计,推开西面格窗,往楼下打量一番。
由北往南亮出一簇人马,大概有百来余骑,逼开街心过路百姓,直奔洲府,为首一员大将,髯长三尺,身着新绿锦袍,蚕眉凤目,微扶坐马,与天对视,刀下一人黄脸黑须,虎皮围腰,浑身青紫相间,背上杠着的,是把银柄雕龙,尾镶红珠的大钢刀,这二人一个牵马,一个背上高坐,煞有些气势,后头紧跟百余刀斧手,个个精壮,昂首阔步,似要将垒街青石踏碎。
李复当然认得,可这二人未必认识李复,这不是打河北邺城见过的关羽关云长与其手下副将周仓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这两人走在道上更比往日威风,看上去跟本就没把曹洪放在眼里,胸有成竹的样子。隐约可听见街角不时有人发出赞叹:好威风的关将军啊!定是在城外又打了大胜仗啊,倘若我家儿郎要去当兵,定要投关将军队伍!有此人在,徐洲百年可安矣!
“呵呵!”李复微微一笑,轻合上窗格,暗忖:怎么越看关公,打他骨子里透出股傲气,总爱居高临下视人,心高者胆必大,看来此人必能善立一些出人意料的功绩。
这时小二于门外轻鼓了几下,探问道:“客官,本楼新进了一批江苏酥花茶叶,我给拿了些,要不要品尝一二!”
“哦,进来吧!”李复刚喝了二口杯子里的茶,味道太淡,甚觉没味,见有人送上好茶,也不推辞,应了一声。
小二慢慢地推门,将一小袋花茶轻放桌上,用食指轻勾了几片新叶,一面赞道:“这茶名贵,一斤能买到二十两呢,从江东而来,路上又彼费周折,所以就更加难得了!”
不就是要钱嘛!李复随手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谢谢你的酥花茶,来,这锭银子权做小费吧!小哥,我想和你打听点事,你能坐会嘛?”
“能,当然能,你是贵客,下面又不忙,有什么事仅管问,安是本地人!”那手将银子抓得紧紧的,往早就拍开的缝衣口袋一装,心里就舒服,心里舒服,嘴上又有什么不能说道的呢,小二小谢一声,将耳朵张得大大,生怕听错了什么,说错些什么来惹这位先生不高兴。
“其实我不算第一次来,打上次来,这徐洲城可不比现在啊,破烂不堪,连个正经的集市都没有,满城房屋东倒西歪的,怎么数月不至,竟然有这般秩序,红火得很呐!”李复将茶叶倾入瓷杯,倒上开水。
“呵呵!客官,你一双神眼瞧得细,本城啊,最热闹的时候非属陶公执政第十二年,那年头百岁难遇,不仅风调雨顺,又无兵灾,大小买卖南来北往都做得通,城北柳家还开了全洲第一档妓院呢,可这后些年啊,黄巾贼起,青洲数百万饥民南迁,整个徐洲闹翻了天,兵马相踏,可苦了庄稼,大家伙想啊,这徐洲从此以后再也难得回神,干脆都卷着铺盖隐入深山,还种甚么庄稼。直到数月前,刘使君接管了此城,就大不一样啦,先是开设粥铺,救济逃亡百姓,亲领士卒修补危屋,动用军资从各地筹凑粮食,分发给本城居民。又请了好些外地商人来此做生意,官家不收任何商税,凡是应征入伍的青壮年,除了每月领的军饷,还能给家中老幼多领一份救济粮,如此一来,便成了现在这般光景”
“听说过此人,在河北也有些名气!”李复听完,略略点了点头,想不到刘备看上去低声小气,不怎言语,可干起活来却着实有一套,不得不让人佩服!又问道:“听说曹洪领着数万大军已经杀至彭城,眼看就要来取徐洲城,怎么?城里这般安静,难道刘备就不怕曹军攻城?”
“什么?数万大军,没这回事呀,您听谁说的,莫不是受人哄骗了吧,刘洲牧早就贴出告示,说曹洪领三千军马来取徐城,让众百姓放心种作,不日内必能将其击溃”小二将两只圆珠子瞪得大大的,有些不大相信,这位客官是拿我当乡下佬开玩笑的吧!
“哦!”李复拈了拈短须,刹时明白了刘备此番作为的用意,是怕城中百姓闻敌军将至产生恐慌,将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城池再次流离,才做此下策,都说此人仁义,尽以数万百姓之性命为赌,真乃狡智之士也!
正欲再问,突闻楼下一阵喧哗,有乱蹄踏地之声,车轮滚动,人竟相奔,呼的,喊的,一地杂夹。直阵得窗栏作响。
“发生了甚么事!”李复不禁问道,两人站起身来,直奔窗边。
只见城门口有几骑飞下身,从一匹黑马上扶下那人,一辆四轮马车稳停与大道上,两相放正,便听见守门的小将敲钟似地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啦?”
没人回答,城内接应的军士涌着马车便走,那铁轮咬着青石板不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几个人喊道:“快,加把力,车上的,扶好箭羽!”
一堆人从楼下掠过的时机,李复这才看清楚,车内那人脸上正中一箭,没入肉间半寸之多,流血不止,身上溅了些,已似没了呼吸,只知道围着一身黑衣,灰色巾袍染了不少红点,一动不敢动的躺着,也不见呻吟。
张飞?从体形上猜测,刘备手下只有那么些人,不是张飞又能是谁,李复大吃一惊,心头振起:莫非曹洪已与赵军主力一战,不是败了,张飞怎么会受如此重的箭伤,那赵云,胡才那些人马呢,一个未归,大事不好!
见这位先生见了些人,脸色淡白,低头不语,小二也惊了一哲,小声探问:“莫非此人客官认得?”
“且下去忙你的活吧,我有急事,须离开一阵,改日再谈!”李复返过神来,匆匆喝了口茶润润瞬间干枯的喉咙,将铺上包裹紧打了个包,转吊数圈,收入箱柜,上了锁,便要出门。那小二见这事有些突然,更不再多说,轻道了声谢,连踩着板梯蹬下楼去。
洲牧府算不上豪华,大气说得上,门楼上一块红匾横书徐洲牧府四个大字,两边各站一对衙差,上了台阶,报过姓名,更不用通报,可以直接去内厅寻找管事的引见,这点却让李复不大习惯,袁绍设府,门卫有权执问来者身份,官职,荐见之事,然后通禀文书,笔墨登记,再上传厅吏入内府通报,许进,于二堂卸剑,三堂更换官服,分数个等级,方可入内厅参拜。礼仪非常繁琐,所以没有天大地大的事千万不要去找袁绍,有些下属睁一眼闭一只眼,也懒得去找。这一点李复做得能到位,如今进了刘备的洲府反显得陌生。
刚巧一位文官从里面飞步而出,二人撞了个满怀,相互让退几步,以手指对方。
“你,你不是那个?”李复见着面熟,却叫不出姓名,两人寻思了半天:“哦,想起来啦,您是孙乾孙大人!”
孙乾一听这声音,再对这般八字胡,平阳眉,脑海里也生出些形象,当即拍掌:“哟,这不是李公嘛,数月不见,倒有些生疏啦,你怎么跑河南来?”
“呵呵,说来话长。公右,甚么事这么急,差点没让你给撞翻了身!”李复见了故人,也有些回忆,别说,两人于晚花亭还下过三盘残局呢!
一听说,才想起自已的事,孙乾嘴里的气便一下子喘不匀,急呼道:“三将军率军去增援彭城,中箭而归,脸上破容,性命甚危,我正是要去寻良医来冶,奔得太急,李公,你先去见主公,我得马上办事,后会!”说完,拨腿就往外奔,只听府外一缕马鸣,人已不见踪影。
果然是张飞,不想自已真猜中,又是一阵心急,恨不得立马去拉醒张飞,问问彭城战况,本来赵云有令,说不可暴露了身份,现在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想到此处,连忙跨过门栏,往厅内闯进。
进了大厅,左右一看,两排议事椅上,并无一人,只见从厅侧后屋走出两个端盘的女子,匆匆问了一句:“使君可在屋内!”
其中一名,溜了圈乌珠子,尖声回道:“正在里头给三将军把伤,你可轻此进去,要不然可要挨主公骂的!”
还没等跨进前脚,只听里面一声大呼:“翼德不可先我而去啊!”紧跟着一个男人的豪哭,如深山狼嗥,甚是悲惨。
“都给我出去,我要和三弟待会,滚!”随着一声大喝,门帘一抖,从里头撞出一丛人来。当头关羽,紧身周仓,曹豹,简雍一干人等俱在。
“云长!”李复见众人只顾低头迈步,纳下自已立于墙根,不免轻呼了一声,将众人唤醒。
“你是――李先生!”关羽抖动了一下眉头,嘴角微微上浮,也算是表示见到故人的喜切心情,其它人只随地瞄了一眼,便不与理采,自打没趣的横身错过,几个人挤到一边自个说话去。
“打哪方来啊?李先生!”关云长上下打量一番李复,除了胡子长了稍许,并未有什么大变化,心里便犯了合计,此人与我大哥相交不厚,我也只不过与其道过几声寒喧而已,今天是甚么天气,眼看就要下大雨,他怎么就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