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阳光明媚。我给林武抱着简单的行李,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门口。
于队回头对我说:“胡四你先回去吧,哭哭唧唧的干什么?又不是再见不着面了,跟林武抱一下,回去!”
我放下行李,走过去搂了林武一下:“林哥,在外面好好活着……等我。”
林武看我的眼神有点儿迷乱,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什么也没说,把我的身子扳回去,低着头反手挥了两下。我心头一热,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于队很吃惊,上来推了我的脑袋一把:“胡四,你干什么?”
我连忙转身往回走,走到拐角处时,林武大声喊道:“老四,多保重!”
我迅速地拐上了回监舍的路,心里没着没落的。
站在一棵槐树下,我大声叫了一嗓子:“我要回家!”
树上的几只麻雀被我这一嗓子吓糊涂了,扑拉拉往远处飞去,几根羽毛忽忽悠悠飘在了半空。
一阵疾风吹过,漫天飞舞的槐花犹如下着一场大雪。操场上一队犯人在高声地唱歌:
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
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
温暖的春风在心头荡漾
我们的明天充满希望
林武走了,拉水的换成了宫小雷。这小子因祸得福,号称在严管队戴捧子戴得手腕没有了力气,怕开电瓶车掌握不好方向撞了人。杨队可能是“草鸡”他了,回来以后又让他面了几天壁,直接把拉水的活儿给了他,高兴得他直叫三十出头的杨队大叔。这样,我总算不用看着林武空荡荡的床发呆了……老辛好象是把宫小雷给忘了,时不时地上我屋里来坐坐,对宫小雷视而不见。宫小雷也不搭理他,两个人像我小时侯跟同学闹别扭一样,互相不理睬,这种感觉很童年。
炎热的七月,太阳晒得树梢都耷拉着,我们全支队的犯人坐在太阳底下开奖惩大会。等待开会的时候,老辛踌躇满志地对我说:“老四,是应该好好改造啊,你看这些改造有成绩的,一减刑就是一年,最高的还减三年呢,好好干吧,早点儿出去比什么都强。”
“辛哥,这季度你能减多少呢?”我问。
“这个很难说,听说杨队给我报了三年,还不知道上面批不批呢。”
“管他减几年呢,减一天是一天,辛哥,祝贺你。”
“呵呵,减了这一次,我就轻快多了,兴许你也改判了,咱哥儿俩前脚后脚走呢。”
“改判难啊……”我忽然想起上次大哥来说的事,大哥说口供很乱,想要改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让我耐心等待,那意思好象是遇到了阻力,我的脑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老四,什么事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得'靠'啊,”老辛安慰我说,“你比如说我吧,我判了十五年,进来三年了,如果着急的话我早他妈'窜道儿'了,还呆在这里受罪?凡事不能急,慢慢来……你看我,这次给我减三年,这不就等于我打了六年了?还剩下九年,明年再减三年呢?后年再减三年呢?大后年再给我来个提前释放呢?万一我再立个功什么的,说不定两年就跟这里拜拜了呢……呵呵,我是很有信心的。”
去*你妈的,你想得倒美!兴许你刚减了刑接着就让人砸死了呢……我笑了笑,没有言语。
大会开始了,我小声对老辛说:“辛哥,支起耳朵来……”
“别说话!”老辛紧张地打断我,“好好听着我的名字,我怕听不清楚,提醒我!”
哈哈,这老逼眼睛瞪得像两个血球,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台上走马灯似的,有人上去拿了裁定书下来,下一个又上去了。老辛的眼睛由红变绿,由绿变黄,最后变成了死鱼一样的暗灰色……散会的时候,天忽然暗了下来,起风了。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扬场一般漫天飞舞,感觉像谁洒了一盒巨大的骨灰。
下午中队没有出工,吃罢了中午饭都集合在走廊的空地上听杨队训话。杨队把中队几个减刑的犯人叫到前面好一顿表扬,鼓励大家好好改造,向这些人学习,末了说,本来中队还报了几个减刑的名额,结果上面没有批准,希望那几个人再接再厉,争取下一次减刑。我偷眼瞄瞄老辛,老辛的脸涨得如同猪肝,难看得要死人。我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同情也罢惋惜也罢,幸灾乐祸也罢,反正挺复杂的……说实话,我倒是希望他赶紧走,离我越远越好,我给我的感觉已经不是用恐惧二字可以表达的。最后,杨队宣布,由于私藏凶器,反改造分子魏长兴被押往潍北劳改支队服刑,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他回来报复本中队的犯人,同行的还有别的大队的几个装神经病的犯人。我的心里一阵好笑,嘿嘿,这逼跟几个神经病一块儿,早晚也传染上神经病了……回到屋里,宫小雷哈哈大笑:“我操他妈的,老逼辛完蛋了!活该,他死这里才好呢。”
我刚要劝他几句,老鹞子进来了:“老四,这把舒服了吧,呵呵,老辛没减刑。”
“姚哥,你可不能这么说,”我说,“人家辛哥减不减刑关我什么事儿?听你这意思好象我还盼着他出不去了似的,你那么想别以为我也那么想啊,我人善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