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白想,黎阑的死已令爷爷心交力瘁,或许他也察觉到自己老了,打算在入土之前看到自己宝贵的孙女身披白纱嫁与俊贤,过上生儿育女的顺遂生活。可他更想说,德珍的婚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慧珠来插手!
德珍看得出哥哥十分生气,虽然小婶婶在这个家中风评不是很好,但她仍然敬重她,这些年都是她在操持岑家家务,照顾爷爷,叔叔,黎阑,还生下了礼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是晚辈,并没有立场去评判长辈的功与过。
至于蘸白生气的原因她亦十分清楚,一贯以来她都表现得太过高贵,就连哥哥也不能幸免留下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
让小婶婶来主掌她的婚事,在蘸白眼里,或许是一种侮辱吧。
兄妹二人回到家,爷爷正打算就寝,德珍去请安,老人家笑眯眯让她快去洗漱,有事明日再说,德珍未做他想,应承着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淳中做东,请父亲和侄子在外就餐。
暖黄的包厢里坐着祖孙三代,偶尔喝酒,时而吃菜,从容淡雅。蘸白待爷爷有了三分醉意,适时地给爷爷布菜,但筷子头的珍馐尚未落下,随即被爷爷挡住了。“你们都别管这件事了,我们就顺其自然一次。”对于这顿饭的来意,老爷子心如明镜。
蘸白不依,搬出德珍自己的意愿予以还击。
老爷子目光深沉,叹了口气,“德珍会答应的,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爷爷,您不能拿她的孝顺做要挟啊!”蘸白说。
老爷子淡淡地看了孙子一眼,“不光如此。她自有她的倔强,哪怕是为了证明她已经放下了过家的那个孩子,她都会答应重新考量自己的婚事。”
淳中深吸了一口气,“爸,你何苦逼她……”
“我是为了她好。”老爷子说得十分平静。
蘸白气得冷哼一声,“您哪里是为了她好,分明就是在害她。”
淳中当下清了清喉咙,瞪了侄子一眼。蘸白没把叔叔的提醒搁在心上,嘴里仍然哼哼唧唧的不服气着。
爷爷对孙子的强烈反抗熟视无睹,只是平静地对淳中说:“你这辈子一事无成,做过的唯一了不起的事,就是生了黎阑这样一个女儿,你知道吗?”
提起黎阑,淳中一下红了眼眶,面对父亲的指责,他只能默认。
就在刚刚,店家老板娘进门来打招呼,还笑着问怎么不见爷爷带孙女一起来,淳中这才想起这包厢曾经装载过他们一家人的喜乐欢欣,刚要自责,一杯酒推到了面前。
父亲替儿子倒酒,大概生平也遇不上几回吧。任何言语都不能形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心疾首,淳中苦涩地闷头灌下那杯浊酒。
这顿让人心情不好的酒饭之后,淳中与蘸白再也不提德珍的婚事,慧珠由此对老爷子更添了几分敬意,他老人家说一句话,顶过她编一百个故事。
一想到德珍今后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了,慧珠欣愉地露出一笑。
野花总是知道蝴蝶的秘密(三)
四月啊,潮湿的空气抓不进手心,葬礼的冰寒还悄悄渗透在四肢百骸里,来不及被外头的喧嚣吵闹驱退,每每午夜梦回,死亡的阴影仍追随着生者的脚步来到那酣美的床榻,静静临视。
德珍醒来,忽然而至的孤独在胸口暴走。
外头的天还是半黑的,拢着外套出门,脚下只有青涩的声响紧追不舍,看着远处烟青色的天,她没有什么快乐不快乐,心,异常平和。
她梦见黎阑了。左耳里的那些呓语总叫她听不清楚,梦境消失前,她却清楚地听到黎阑笑着对她说:姐姐,我多想给你更多更多的爱,令你无坚不摧。
她刚想回应,却突然的醒了,睁开眼,却只有一室的黑暗。
巷子里的街灯散着老旧的光,似乎又坏掉了,她独自前行,漫无目的,这才知道了一个人走路是一件多么让人沮丧的事。
一直走到花园里小学,她已经发了一身汗,学校的围墙矮矮的,透过栅栏可以看到操场,她站在墙外,看着那熟悉的建筑。
紫薇花架边的秋千架上,似乎还残留着她们姐妹玩闹的身影,十多年过去,却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的光景。她吸了吸鼻子,看着那沾着露水的秋千,眼眶酸酸的转了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为了证明她真的已经放下了些什么,她答应了爷爷去赴小婶婶主持的饭局。
慧珠虽未盛装,但也瞧得出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德珍刚收到了英国寄来的行李,因而也穿得颇为正式。二人抵达咖啡厅,为时尚早,过了十多分钟,对方才匆匆赶来。
那是个长相温凉而英俊的年轻人,十分瞩目,谈吐亦得当,初见德珍,眼中显然有惊喜之色,但按捺地隐蔽,叫人不轻易察觉。慧珠知道德珍的身价,自然也不会随手拉拢年轻人来凑将敷衍,对面那年青人除去家世平庸之外,无论在任何方面都是拿得出手的,她为此而万分得意,仿佛已经预见了德珍身披嫁纱与这年青人走上红毯的画面。
不过,虽然她极想私下打听德珍对这年青人的评价,但他二人今天才初见面,作为媒人,她也不好在此久留,因而手机适时得响了起来,她也适时地告辞,把未知的事留给了两个年轻人去经营。
没了慧珠主持大局,德珍也未见怯场,那年轻人叫卢鸿鸣,是个长袖善舞的人,面相虽凉,嘴巴却不落人下风,口条十分周全紧密,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努力和她谈论英国,问及德比郡的赛马具体举行的日期,湖区的天气,莎翁的戏剧,披头士的音乐,带有憨豆的童年记忆,甚至连詹姆士邦的手表型号也谈及了。
最后,德珍微笑着听他玩笑似的演绎他眼里的伦敦口音,她看他的眼神里有敬佩。
他显然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