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伙人中,正中打头的那位,一匹枣红马,一身靛蓝锦袍,可不正是怀明弘吗?
果然朱琏广在骗她!沈三公子已经放他回家了!
乐以珍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在她泪眼模糊的这一会儿,怀明弘已经在府前下了马,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进府去了。
乐以珍感觉脚有点儿软,返身回到老树旁,席地而坐,倚着树干默默地流了好一会儿眼泪。在不期然的状况下,突遇怀明弘,让她这些天来掩藏在心里的悲痛再次翻涌而出,好一阵子都没有办法平静。
哭过之后,她转而一想,心里倒是宽慰不少--至少怀明弘回府了,她的孩子就有人关照和保护了。
于是她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往这条街另一头的一家小茶馆走去。
那家小茶馆因为开在怀府的附近,生意比别人家好了许多。府里的男仆们,空闲的时候都会走出来,到那间小茶馆吃茶点聊天吹牛。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关府门的时辰了,茶馆里虽然有人,但是却没有怀府里的人。乐以珍就是掐着这个时段过来的,只要没有怀府的人,她就不会被人认出来。
小二见来了一个女的,殷勤地招呼她上楼去坐。乐以珍本心是要打听消息,就往人多的地方拣个座位坐下了。她要了一壶茶和两碟点心慢慢地喝着茶水,竖着耳朵听周遭人的谈话。
听了半天,也没有人议论起东边的怀府来。她想了想,便伸手招来了一名店小二,偷偷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小声说道:“小二哥能不能在我这里坐一会儿,我想跟你打听点儿事。”
店小二回头,看掌柜的不在,收了银子,偏身在椅子上坐下来:“夫人要打听什么事?”
乐以珍伸手一指东头:“那个大府院儿……是怀府吧?”
“对呀,你不是本地人吧?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可是我们安平富庶的一户人家……不光是在安平……”小二收了银子,很尽职地介绍起来。
乐以珍那一问,只不过是想起个话头儿,她也不听那小二罗嗦,打断他接着问:“他们家的太太……是不是姓乐?”
店小二马上警惕起来,隔着轻纱使劲地打量着乐以珍:“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是他们家什么人?”
“我跟他们家没有关系,不过那位姓乐的太太,是我一位远房表妹,乐家遭家变之后,就失去了联系。最近有家乡的人到安平做生意,回去说怀府的的当家太太是我们乐家的人,我一细问,不正是我那位表妹吗?这不……家里有点儿困难,想着投奔她讨点儿帮扶……”乐以珍边说边垂头,避开小二一直专注打量的视线。
小二只当她是来要银子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便移开了视线,对她说道:“你可是来晚了呢,他们家太太不在了。”
“啊?怎么不在了?”乐以珍故作惊讶。
“唉……那位太太命可够硬的,你刚刚说她在娘家时,就遭逢家变。这到了怀府,可算爬到当家太太的位子上了,偏偏命犯小人,被他们家的二少奶奶郭氏给设计陷害了……那郭氏毒死了自己的公公,栽祸到乐夫人的头上,和我们安平府的前任府台勾结,草草地审了案,就处决了……”
“处决了?”乐以珍引导他往下说,“那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郭氏带着乐夫人的两个孩子逃跑了……”
乐以珍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那里,堵得她连呼吸都困难了。她死命地握着椅子扶手,告诫自己要镇定,听小二把话说完。
“再后来……他们家二少爷出远门儿回来了,听说这位二少爷发了狠,一边撒下大批人马,甚至雇了江湖人士,到处找郭氏,一边动用他外祖家的势力,将郑士功罢官法办……”
“找到郭氏没有?”虽然郑士功被正了刑典,是她一直期盼的事情,可是眼下的重点不在郑士功身上,她的孩子落在了郭元凤的手里,简直像割了她的心肝。
“找到了……你猜那个郭氏有多狡猾?人人都以为她做了这样的坏事,又劫走了府里的少爷小姐,还不得跑得远远的?她偏偏就藏在怀府西边的一处小宅子里,原来她早就备下了那个匿身之所,雇了一个哑巴老妈子伺候,听说怀家的人和沈家的人将人马撒出去,找遍了郭氏可能藏身的地方,最后还是怀家雇来的江湖中人有办法,在府西头找到了郭氏。不过听说她身上藏了毒,刚被带到官府,就服毒自尽了……”
“那孩子呢?”乐以珍急得脑袋都像要爆炸了。
“两个孩子……被郭氏弄死了……”
乐以珍只觉得身体里被投进一颗重磅炸弹,“轰”的一声巨响,将她的肉体和灵魂同时炸得碎片横飞。她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站了起来,无意识地往茶馆外飘去。
好像有人跟她要银子,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银袋掏出来,塞进人家的手里。
出了茶馆,乐以珍也不辨方向,盲目地游荡着,耳边是店小二那一句如霹雳一般的话语:“……被郭氏弄死了……”怪不得……怀明弘回府了,郑士功法办了,郭元凤也自尽了,可是朱琏广却什么都不告诉她,只因为她的孩子死了……他们全都瞒着她。
梦儿那梳着羊角辫、闪着乌溜溜大眼睛的样子,实儿摇晃着白藕一样的小手臂的样子,交替而快速地在乐以珍的眼前闪现,她追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就飘在梦儿和实儿的影像旁边……
“站住!”耳边响起一声断喝,惊得她一跳,意识有点儿回笼,定睛一瞧,自己竟然站在怀府大门的台阶上,正要举步往大门里走。
“找谁?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也不通报一声就随便进?”乐以珍被看门的福伯几句话唤回了心神,她头一次发现,在她眼里一向和气恭谦的福伯,原来还有这么严厉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