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还没从惊讶中复原,支吾附和,“就是,年轻,没事儿……”
“106床?”过来位个子娇小的白袍女医生,白净,娇俏,;乍然出现在这凌乱逼仄的空间,犹如照进矮树丛的白月光,刹那间冲进简明脑海的竟是挺不着调的四个字,陋室明娟。美丽的女医生捧牢纸笔,慢条斯理,“106床,简明是吧?来做个病历,年龄……”
这是好详细的病历,简明足足被盘问了四十多分钟,从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工作单位,婚姻状况,家族遗传病史,到几时来月经,因何发现病况,乃至吃喝拉撒睡都被彻底盘查过,美女医生才罢休,“好,先这样吧,有什么不清楚的再来问你。”
紧跟着,一摞单据交给简明,都是需要做的检测。刚给简明做“盘查”的美女医生很细心,一样样交代给简明,检查都去哪里做,并自我介绍,“我姓米,是这里的住院医师,你有事可以找我,你的主治医生姓杨,我们是一组的……”
这一通折腾下来,就是晚饭光景。简明先被查了餐前血糖,护士要简明记住她吃第一口饭的时间,待两个钟头后,还要侧过餐后血糖。简明一整天,手指头被扎了好几针,每次挤出一滴血滴在试纸上,再把试纸放进一个小巧的电子器械里,读取血糖浓度。听说,按照住院流程,每天起码要被这么扎七八回,十指连心啊,这得多残酷。
吃晚餐,这里没有万家灯火炊烟袅袅,不过就是人手一饭盒到水房用微波炉热饭,路过106,顺带和新来的病友打个招呼,安慰,“别怕,我们有组织的,有空多在一起开个会,沟通沟通。了解的越多,你越知道怎么安排自己。”
简明讶异,“还有组织?”
“对,我们有个协会的,常聚,氛围很好,每次还点熏炉……”
他没说完,一位戴助听器的病友大嗓门打断他,“熏香吧,点熏炉的那是全真教。”
简明噗嗤笑出来,险些牛奶全喷了。恰有穿白袍的医生,在走廊塞满加床和病人的狭窄夹缝中匆匆路过,又回头停步,盯着简明,一脸惊诧。简明的笑来不及收回,凝在嘴角,令她的表情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怪异,可是,谁想得到呢?哇,凌励?他不是外科医生吗?
;简明愣怔着,她本以为自己是一块落到砧板上的肉,可无论是砧板还是菜刀,都是陌生的环境,与她旧日生活没有关系。陌生,听起来是挺冷淡的词汇,但并非全无好处,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会有人关心你的未来,死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显得自由自在,挺不赖。偏偏,砧板边忽然横出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那种感觉,象衣衫褴褛的失意者巧遇家乡故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简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局面,搜遍枯肠,想找句话来应对,越急,还越找不出。
亏着医生办公室那边有人喊,“凌主任,电话……”
凌励答应,“就来。”拔脚欲走,回头又看看简明。简明收摄心神,想好好打个招呼,可凌励也不给她机会,瞄一眼黏在简明床头墙上的号码,也不知是跟谁喊,“106的检查结果出来没?”就匆匆跑去办公室。
简明挠头,检查报告?她这刚进来,都还没开始呢,咋就一步登天,变出个报告啊?
凌励不是不想跟简明说话,不过那么多病人在,还是算了吧。病患若知道病人与医生相熟,在处理某些细节问题的时候,即使没有私心,也会被归咎为是有私心,闹起来,挺不好看的,尤其,在床位如此紧张的关头。回值班室,先找他的学生米莉,“米粒儿,106的病历呢?”他得看看,到底简明家谁病了?
米医生奉上病历,“您明见千里,去卫生厅开会都知道加了106床,还是分给我们组的病人?”
凌励抬头瞅瞅漂亮姑娘,一时无语,卡半天,语焉不详地,“哦,碰到汪敏。”汪敏是管床护士长,拿她当幌子总没错的。
问题米医生其实就闲话一句,并无意深究,她苦着脸,疲累欲死的,“我已经工作了快十八个钟头,主任,能下班不?”
凌励点头放行,给自己倒杯水,先研究106床的病历?啥?病人是简明本尊?没有家族遗传病史的情况下罹患糖尿病,对她而言,实在太年轻了。想起上次一起享用蛋糕咖啡,同搭公车回家的晚上,简明说,没空弄晚饭,手里有啥吃啥的情景,凌励不无懊悔,那会儿要是告诉她,西式甜点非常不适合常常拿来做晚餐就好了。
想起刚才走廊里,在一群老人中显得特别“出众”,笑的极其灿烂的简女士,凌励不无唏嘘,她的清新与灿烂,若在与病况持久的消耗中覆灭,该是如何的可惜?作为朋友,他有责任帮她,一定要帮她。有替简明算她需要做的那些检查的费用,不知她能报销多少,以目前情况,如果必须租用胰岛素泵作为前期治疗手段的话,费用就更多了。仍记得简明说过,她的目标就是找到合适的工作和房子,把孩子接出来一起住,突然发病,还是慢性病,会影响到她步向目标的进度吗?治疗期间,谁来照顾她呢……
凌励料理好手头的事情,再步出值班室,已经是晚上十点。走廊上大照明熄灭,只留下昏暗的小灯,光线浅浅的亮着。一走廊病人,差不多都睡了,男男女女,虽说被安排的尽量不要在一处休息,但环境所迫,仍显得混杂无绪,隐私很难被照顾保护到的样子。凌励放轻脚步,拎着他的长大衣,在两排床位中间敏捷穿行。
106的简明,脸朝里冲墙躺着,侧面宁静,一管鼻梁更显笔直俏丽,乱糟糟的走廊里,她象朵倔强的,盛开在瓦砾堆中的小雏菊,瞧在凌励眼中,怎么都有种需要被呵护的味道。瞅见她一头未曾经过漂染,韵致天然的黑发落在雪白枕畔,丝缎般质感,没想到,她头发有那么长,平时总是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难窥全貌。毫无预兆,突然落至凌励心头的,竟是罗大佑的句子,穿过你的黑发的的手,医生吓一跳,他的脚步,在106床边稍慢顿一顿,又飞快行过,明天,他会找时间和她谈一谈。
凌励走远,简明睁开眼睛,对着眼前那面并不算特别洁净的墙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