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应该没大碍吧?”简明道明来意,与苏曼一家人稍事寒暄之后,问苏老先生,“有这么多专家坐镇,什么病都被吓走了。”
简明预期中过分的冷漠客套并没有出现,苏老先生特别请她在床前椅子上坐,语气是真挚的,“谢谢你来看我。”他拍拍自己胸口,“毛细血管栓塞,弥漫性的,用药时间太久,不中用了。”
简明是不太懂那些术语,但老先生一句“不中用了”倒令她心有戚戚然,兴起同病相怜之感,诚恳安慰,“别这么说,现在医学昌明,您吉人天相,定会康复。”她回头看看眼眶微红的苏曼和苏夫人,强调,“有家人在什么都不怕。”
苏老先生叹气,“他们啊,不是神仙,还硬把自己当神仙。”
“神仙跟咱们又不熟,怕是连咱们长啥样都不知道。”简明指指苏曼,“她可比神仙强哦。”
苏老先生和苏曼妈妈笑,苏曼大哥和大嫂附和,“简明这话对。”见简明穿着病号服,不约而同问,“你这是咋了?”
简明坦诚相见,“和伯父一样,病了呗,嗨,小毛病,不碍啥的。”把怎么发现自己血糖高的状况转播一遍,出于这两天在内分泌科接受教育后的结果,简明有特别感谢褒奖苏曼,“以前你总跟我说,少吃甜食和碳水化合物,我都没往心里去,现在看你是对的,”她特特冲苏曼抱拳施礼,“以后还劳你多指点。”
苏曼家人被简明动作逗乐,“行,以后你可以多问小曼,她对养生这方面有研究。”独苏曼脸上僵一僵,但很快换副爽朗面孔,从善如流,“想聊随时打电话给我,乐意效劳。”
苏曼脸上的细微变化,和心理上的抵抗,简明能感受到,不无后悔,何必提这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怕在苏曼看,会认为她有讽刺之嫌。不想节外生枝,简明赶紧换个话题,先谢过苏老先生夫妇对冬冬的爱护和照顾,再闲聊两句。然后不知怎么,浑身发冷腿发软,额角细细沁一层薄汗,好似肠胃里空了一大块儿似的,简明这才想起,她忘记吃中饭,多数是饿了。可她又不是饿了一天两天,哪至于到这种程度?心里也怕,寻思赶紧回去内分泌找医生问问,遂起身告辞,“伯父您好好休息,我先回楼上了。”
苏曼跟她起来,“我送你。”至病房门口,问简明,“你床位解决没有?”
简明说,“内分泌科是真的没床位,”见苏曼面有不虞,连忙道,“他们说了,等床位空出来第一个考虑我。”这个善意谎言让苏曼舒服些,;脸色稍霁,简明再加把柴,“多亏得你,不然怕是得一直住走廊。”
苏曼客气,“应该的。按理说我应该和世哲一起上去看看你,不过我爸这儿实在离不开人。”
简明本意是想让苏曼不要有什么负担,随口道,“世哲早上来看过我了,这点小事儿,你别放在心上。”话音甫落,见苏曼杏眼圆睁。简明勉强维持镇定,“不过世哲忙着回去照看冬冬,呆两分钟就走了。”她尽力收拾这个被她几乎弄砸的局面,“其实你爸爸生病,我应该照顾冬冬,让你和世哲没有后顾之忧。偏赶上我不争气,也住院,这段时间,辛苦你和世哲,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简明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不过她有努力,起码看上去象是擦过的样子。
苏曼那意欲炸毛之势收敛到正常水平线,巧笑嫣然,却是阴测测语气,“没事儿,咱们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事已至此,简明再无言以对,她的笨拙愚钝,这辈子是无药可医了,压抑着沮丧,“苏曼,别送了,回去陪你爸吧,注意身体。”目送苏曼回去病房,简明挪到楼梯,迈两步,浑身虚软,汗流浃背,一屁股坐楼梯上,懊恼和挫败感让她无力又无助,就这么点事儿,都能被她搞成这样,难怪罗世哲早上说,不让她去看苏曼父亲,她何必自作聪明呢?希望苏曼不要迁怒于冬冬。想起孩子,简明就又想哭了。
“106。你坐这儿干吗?”从肾内科出来的凌励站楼梯上,居高临下,“106?哦,简明,楼梯上怪脏的,不凉吗?”
“不太舒服,没劲儿。”简明抬头看着医生,那摸样,好似眼里随时会溢出泪来。
凌励蹙眉蹲下,柔声,“你怎么了?觉得哪不舒服?哪里痛吗?跟我说。”
“忘了吃饭,很饿,好像身体里全空了似的,”简明吸吸鼻子,把那点泪意扛过去,摸一下额头,掌心全是细汗,告诉凌励,“我觉得冷,还冒了好多汗,衣服都湿了。”
凌励非常严肃,与刚才的温柔情态判若两人,凶巴巴,“哦,敢情教你恁多遍三餐定时定量都当耳边风是吧?”着急忙慌摸口袋摸一圈,在裤兜里摸出包饼干来,麻利撕开包装,直接塞简明嘴里,“你要记住,你现在的感觉就叫低血糖。血糖过高,当然会要你的命,但血糖过低,会很快要了你的命。”他加重语气,“很快!!”
简明乖乖嚼饼干,也乖乖答应,“谢谢凌医生,我记住了,下次不敢。”
凌励鼻子里哼一声,“最好记住。”站起来,伸手给简明,“跟我走。”
简明不解,“干吗?”
“去吃饭。”凌励那只骨肉匀称指节修长的大手掌,坚定的对着简明,“快点吧,这个时间,我们还能赶上食堂的剩饭。”
他是说我们哦,简明问,“你也没吃饭?”她没接受凌励的手,拽着他胳膊站起来。
“嗯,我也没吃饭。”凌励淡淡说,很自然,捞起简明一只手搭在自己小臂上,以这样的方式扶简明,“觉得晕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