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安特雷特疲累地踏出帐篷,方才他刚刚处理好一大堆文书,此刻只想尽快离去。各个帐蓬内的人都已安然入睡,哨兵也换了班,只有队长的营帐仍然灯火通透,乔伊离开的时候,他仍然仔细研究敌国的地图,不知在计划什么。现在已是午夜时分,一切事情到此结束。
夜色像黑布一样,只能看见附近几米范围,必须透过几处火堆来辨识。几个士兵随意坐在地下,沿路走来不少人向他打招呼,乔伊逐一回应。很快他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帐篷门口,在进入的瞬间,强光令他一时不能适应,不停眨眼。火光穿透他的眼皮,眼球受到刺激,脑海莫名其妙浮起一些影像,那里的自己,虽身处顶峰,却失去最重要的羁绊,无法直视熟悉的眼睛。
“…”
乔伊用力的摇动头部,安慰自己别胡思乱想。这种幻觉最近一直陪伴着他,从未消失。乔伊清楚记得,他的父亲突然逝世前,自己也是整天忐忑不安的。帐篷是少年兵搭建的,呈圆形,里面的空间足够六个人入住,还可以放置一些轻型的物料。在帐内中心处点燃几支蜡烛,火光亮得跟白天一样。
一时的感性沉淀下来,乔伊已经适应了蜡烛的光度。今晚十分寂静,他打算跟亲密的朋友说说心底话。褪下盔甲的他,是别人眼中聪明能干的士族子弟,但他已经十七岁了,再过一年就成年了,仍然不能自主人生。有时候,他也会将自己跟古代人相比,那时的人不会按年龄来分配工作,而是看他们的表现和能力。自己尽管在同龄人中十分优秀,却没有因此受到重视,大人仍然把他当成小孩来对待,他无法若无其事接受这样的人生。
利昂绑好松开的腰带,虽然明天才正式撤离,但他已经无法等待下去,提前换上便服,让自己舒适一些,他不想最后一晚还要穿着盔甲睡觉。乔伊走过来,感觉他还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别人进入毫无警觉。
“利昂,原来你已经换好衣服了,看来你也一样心急。”
过了一阵子,利昂做完自己的事情,才转身过来。他虽然看上去笨手笨脚,但穿着的那件红色束身外衣,以及绑在脖颈上的黄色围巾,仍然显得他精神抖擞。
利昂和乔伊同龄,如果乔伊的气质跟他的贵族身份一样高贵,不轻易显露内心的想法;那么利昂就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不掩饰自己的真性。
乔伊风度翩翩,扎起马尾的金色长发配着白晰的脸孔,端正俊秀的鼻梁和双唇,谈吐礼貌有条理,衣着再普通也令人无法不去注意他。
利昂却还像一个孩子,他除了个子长高了,性格跟儿时一样,只是他那一双真诚的眼睛,笑起来似乎有一股柔和的魔力,认识他的人会感觉生命变得轻松。乔伊认为这是他的独特魅力。
乔伊喜欢看着利昂笑的样子,那使他紧张的心情得以放松下来。
“不要说那些没有内容的话,你也不是换好了吗!”利昂仔细打量乔伊,语气十分轻佻,“队长找你抄写报告,那说明你也有相同的觉悟?”
“你还是一样,不管违反什么规定,一定也把我算计下去。”
“那当然,你的脑袋比我好,不然最后谁收拾场面。”
利昂的话中又有了几分阴险的味道,乔伊笑了笑。从小相处,经历过许多事,也制造了不少麻烦,只是闯祸的是利昂他们,赔罪的是自己。利昂有次搂抱着他,语气温柔说,认识他就好比娶了个贤良的妻子,够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
“准备好东西了,明天直接背包袱就走,我才不想听队长演讲,一大早便要起床集合,那比死还难受。”利昂已经坐在床上,打起呵欠,他感到大脑此时十分迟钝,眯着双眼看着乔伊。
“乔伊,你还有什么事吗”乔伊看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耐不住睡意,不知好笑还是好气,也坐在自己的床铺上。
“我们小声说话”利昂见他指着睡着的伙伴们,也点点头。
乔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利昂,明天就要回去卡罗街,奈美一定很高兴吧。”
“玄客爷爷去世后,她只剩下你一个亲人。”利昂点头,努力挣开眼睛,试图装出一副专注的样子。
“奈美一定会为我们庆功,到时候肯定很热闹,会邀请很多人。”乔伊说名字,逼他计算人数。无法逃避的利昂发现此时乔伊很像妇人,很注意细节和喜欢命令别人。到了最后两人忽然想起,奈美上次为他们举行的告别晚会,几乎把半个卡罗街认识的人都请来,“这次该不会…”乔伊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不知在想些什么,利昂回应说:“已经一年了,奈美看到我们,一定非常高兴,高兴到极点。爷爷曾经提过,人很容易乐极生悲,我们要小心,以免…”
他说话时发出邪恶的笑容,还像淑女那样用手掩着嘴巴、
“以免受伤和吃坏肚子。”
乔伊熟练地接下去,向利昂传出赞赏的眼神。两人立即瞪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眼睛撑不下去,
“哈哈哈…乔伊你果然有资质当头领。”利昂捧腹大笑,耳根都红了,“我又不是山贼,你也不是海盗。”乔伊也一样,不停喘气。
旁边睡着的高尔被吵醒了,身体转过一旁,拉起被单盖着头,喃喃自语中夹带着规律的鼾声,估计也不知谁在打扰他。过了好一阵子,乔伊缩着头,小心翼翼说:“还是睡觉吧,再说高尔会宰了我们。”没有人回应他,原来利昂忍耐不住,抱着枕头睡着了。乔伊推了几下利昂,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完全睡熟了。看着利昂安宁的样子,乔伊沉默一阵子,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看来大家都很想念家乡的亲人,只是我并不完全感到开心。到底需要怎样做,我的内心才会感到充实。”
少年兵的营地就驻扎在山腰的平地,各个帐蓬外面堆放了一些木柴,准备取暖用的,两边出口都有一些木桩树立着,几个士兵负责守夜站岗,后面是壮观秀丽的天山瀑布,确定安全后便不安排人手,前面是森林,少年兵明天便通过这里,回到他们的故乡。本来行程中并没有在此停留过夜的,但是队长认为休息几天,恢复大家的体力,明天再提早出发。
午夜,所有人都睡着了,营地里一遍寂静。突然吹起冷风,布朗靠近火堆,发现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一堆灰烬,他臭骂了一声,取来一些木屑,用身体挡风,试着用火把点燃,点了几次,火堆重新烧起来。布朗赞美自己,马上添加新的木块,小心翼翼护着火苗,让身体暖和起来。
正感慨着,突然有人拍打布朗的肩膀,他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感到奇怪,腰部却被什么东西刺穿而感到强烈剧痛,他感到全身酸麻,脸色诡异看着腰际突然出现的一支羽箭,两眼圆睁,一群人纵身在火光中,“有弓箭手…箭上有火…”布朗颓然倒下,敌人袭击,他想大声呼喊,然而意识慢慢淡薄,声音愈来愈小。
营地附近的山腰冒出更多的偷袭者,快速地穿越在各个帐篷之间,他们神情严肃,取下肩上的长弓,将冒火的箭矢搭上弦,拉弓。领头的男子毫不犹豫地发出命令。火箭以极强的力道射出,干燥的天气加上强风的吹拂,立即波及地下的木柴,各个帐篷纷纷着火。
“敌人偷袭!!”呼喊声不停从帐外传来,赤裸上身的高尔第一个醒起来,随手拿着一把长矛,把所有人叫醒,大家很快地冲出帐篷,不顾外面射进来的箭矢,只凭本能躲避眼前的危险。
好不容易进入梦境的利昂,被人喊醒,他吃惊地看着空荡的帐篷,拿起牙双棍,一旁的乔伊忽地拉住他,大声说:“刚刚才签了停战协议,就发生偷袭,这太巧合了。”利昂刚想回应,厮杀声突然在耳畔响起,惨叫声此起彼落,周围都是刀剑碰撞的铿锵声,隔着篷布,隐约看见几个高大的影子挥剑攻击逃散的人,利昂立即脸色苍白,他深呼吸几口气,摇头不语,乔伊也不多说,拿着星棍,快速跑出去。
他们离开的同时,帐篷承受不了周边的热力,快速燃烧起来。火烧得很快,露出脆弱的骨架,向前倒塌,两人慌乱走避。外面很多地方都烧起来,少年兵纷纷逃出来,他们毫无准备,一遍混乱,箭矢从阴暗处飞射出来,不少人纷纷中箭倒地,跌倒的人马上被同伴扶起,四方八面好像都有敌人埋伏。
周围的火浪令利昂感到昏眩,慌忙中更撞到一块石头,他忍着痛楚走到死去的哨兵那里,左顾右盼,焦急地寻找乔伊的身影,一支飞箭掠过,距离利昂的耳畔只有几寸远,“快跑啊!”几十码外的乔伊大声喊道,空地中箭声飕飕不绝于耳,黑烟弥漫整个营地,利昂感觉背部湿汗淋漓,此刻也忘了脚伤,快步向前跑。地下满布尸体,喘息冒汗的利昂无法镇定,口舌燥热难当。
乱阵中突然闪出一道人影,躲过前面少年兵的攻击,朝利昂冲过来,蓝色的眼珠发出无限的杀意。利昂马上摆出防守的姿势,正当举剑砍下时,却发出一声惨叫,对方掩着腰部,鲜血从指缝间汨汨流出,慌忙离去。只见乔伊跑了来,大喝一声,用星棍击倒一名接近的人。乔伊大喊道:“快走!”利昂大叫回应,盯着乔伊的背影,闪过沿面而来的攻击,模糊间看见一支长箭射中高尔的胸膛,应声倒下,后面几个人被他绊倒而纷纷摔倒。利昂想回头救起他们,“不!”乔伊大叫道,“快跑”对方只是凶狠地追了几步,便跑去截击落后的人,惨叫声不从背后传来。
乔伊匆匆瞥视了几名遇害少年兵的尸体,他们的死状可怕,喉咙被重重地割破,血迹斑斑,倒卧在营门,少年兵被吓坏了,此时更是不知所措。受伤的吉克哭喊着要妈妈,坐在地下说走不动了,大家感到情绪低落,一时间乔伊也想不出什么方法。利昂回头看见队长劳德跟上来,右手提着一把滴血的剑,向他们大声喊道:“我们被偷袭了,是都市同盟,快,往东走,逃回卡罗街。”得到队长的指示,少年兵马上向东面跑,欧文拉起失魂的吉克,“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一起走!”跑出山道,再穿过森林,便回到家乡。劳德边说边督促,直到后面传来追喊声才回头跑走。乔伊回头时看到队长满身是血,额角不停滴汗,脸色十分阴暗,呼吸亦不顺畅,知道他刚刚跟敌人厮杀,心中也对他敬服起来。
后方不断传来陌生的追喊声,而另一侧山岗也隐隐有呼声传出,大家更加害怕,用尽力气跑完山道,飞奔进入森林。叫喊声与惊呼声在四周不停回荡,不时有人撞到树根跌倒,马上爬起来。今晚过得十分漫长,大家都累得喘嘘嘘。此时利昂的脚伤又发作起来,长时间的跑动,伤口裂了个大口子,必须马上处理。乔伊提议他们两人殿后,众人除了说几句感谢的话,此时也不敢呈英雄。同帐篷的林大卫考虑留下,但是被乔伊礼貌地婉拒了,他远远喊话,会将这件事通知大姊头。他们慢慢地,走回森林入口,指引一路逃来的队友,直到后面再没有人出现。方才的混乱再也不见,周围十分安静。利昂和乔伊疑惑地互望,逃出的少年兵人数很少,然而后面也没有敌人追赶。
乔伊靠过来,从腰包取出一块毛巾,交给利昂。他看着前面的森林,然后转身弯腰趴下,把耳朵贴近地面,聆听远处的动静。“怎么了乔伊!”利昂靠在一块岩石旁边,把毛巾紧紧地包扎肿起来的脚踝,乔伊的行动令他感到费解。乔伊看着利昂,他的心跳加速,脑袋疯狂转动,“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要逃,这片林子是必经之路。敌人至少也应该知道这点吧。”乔伊缓慢地站起来,“说不定正有敌人埋伏在这片森林里。回去吧,利昂。把这件事通知劳德队长,或者还会发生什么…”乔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却发现自己语气非常沉重。利昂站在原地跳了几下,发现暂时感受不到痛楚,他对着乔伊点头:“那就走吧,不过我们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