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也抱着他,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腰。
汲黯松开东方朔,后退了两步,然后对他挥了挥手,笑着走上了皇上给他准备的蒲轮安车。
上官桀等人上马,赶车人一挥鞭子,车马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长安。
东方朔眼中噙着泪水,目送汲黯远去,直到车马慢慢地消失在远方。
京房这才拉了东方朔一把:“东方大人,我们也回去吧。”
东方朔看了京房一眼,问道:“京房,你跟随汲大人前来,是我意料中的事,可焦延寿和孟晖,怎么也与你们同道?”
焦延寿急忙答道:“启禀师祖,延寿与孟贤弟到高句丽寻找师傅,后来知道他老人家确已魂归汉城,于是带着他的一点遗骨,回到鲁国。无奈师母听到师傅去世消息,大哭一声,再也没能缓过气来。而孟晖贤弟仁孝至上,非要在父母墓上,守孝三年不可。延寿以当今皇上守丧也不过三个月为例,好歹劝说孟贤弟从墓庐之上搬回。此时京房从东海来到鲁国,探望消息,又把我们接到了东海。”
东方朔仍是不解:“怎么刚才汲黯汲大人还说,他的两个孙女也来到了长安?”
京房接过话来:“东方大人,是这样的:汲大人那天算了一卦,说卫大将军将要归天,于是将东海郡的官印往徐伯手中一交,便要来长安奔丧。我与师傅当然要陪同前往,不料梅香和荷艳也非要追随。而荷艳与我师叔孟喜二人,有情有意,所以汲大人便让她们也跟着过来了。路途之中,汲大人便将梅香许与小人,将荷艳许与孟师叔了。”
孟晖面上露出惭愧之色。
东方朔微笑一下:“那也好。你们来到长安,是想找点事做?还是继续各自的学业?”
焦延寿说:“师祖,小的家本来就在长安,小的老婆孩子还要我来照顾,我也不是当官的料,还是让我到长安东市,把师傅的算卦的摊子支起来吧。”
东方朔点点头:“京房,你与孟晖呢?”
京房嗫嚅地说:“京房想随祖师爷和师傅继续学《易》,只是……”
东方朔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替他接着说:“只是有了家室,还没处安身……”
“对,祖师爷爷,您这一卦算得真准。”
东方朔笑了:“小书僮,别说你祖师爷爷啦,你祖师奶奶都会算这一卦!”
京房笑了起来。
孟晖抬起头来:“东方大人,孟晖听说董老夫子也被皇上接到了长安,小人想去见见老先生。还有,小人也是……”
东方朔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也有了家室,也没地方安身。尽管你是儒家信徒,可谁让你爹是我的弟子呢?好了,好在我于长安还有一处房子可以使用。修成君家的那个院子一直空着,一会儿我就让道儿接你们,搬了进去。不过,那两个院子如今有五六个男孩子,你们可不要嫌吵哟!”
孟晖和京房一齐说:“不嫌,不嫌!孩子多了才热闹!谢谢东方大人,谢谢祖师爷爷!”
未央宫中,武帝临朝。所诚站立其后。
公孙贺、东方朔、倪宽等立于左边,公孙敖、李广利等立于右边。
武帝环视一下众人,然后说:“众位看卿!朕前些时候,接到一个奏本,是公孙卿上的折子。公孙爱卿,你过来!”
公孙卿从武帝一旁的宣室走了出来。众人不禁眼前一亮,这个公孙卿,还真有点公孙弘的模样。
“臣公孙卿拜见皇上。”
武帝看到众人表情异样,便说:“众位爱卿!你们可能早就听说了,朕几年前得到两个异人。一个是朕的驸马公栾大,他能起死回生,治好了朕的爱女、卫长公主的病;另一个便是这位公孙爱卿。朕后来才知道,公孙卿是朕原来的丞相公孙弘的侄子,他原来也是儒生,后来才去学了仙术,既儒又仙,才能非凡啊!朕去泰山封禅,便是公孙卿的动议;近年来公孙卿又深研天象,提出帮朕修改正朔,重订历法。公孙爱卿,你就把你的见解,说出来让诸位大臣听听?”
公孙卿直上前来,接过武帝递过来的他自己呈上的竹简:“启奏皇上,诸位公卿:公孙卿不才,以为天下历法,仍以夏朝之历接近天道运行真迹。夏历以太岁在寅,即正月初一为一年之始,天经地义。后因月之运行与日之运行不甚一至,至使一岁之始,屡向前提,商朝以十二月一日为岁首,周朝以十一月一日这岁首,秦朝更以十月一日为岁首,此皆荒诞不经。其间懂得历法者,究得月行甚快于日的道理,便加上闰月,五年二闰,以解其间乖戾。然而运行至今,仍是阴阳不符,舛谬甚多。公孙卿等经过计算,认为日之运行,一年实为三百六十五天还多出一千五百三十九又三百八十五;而月之朔望圆缺之间,可分为二十九天再多出八十一又四十三。如此说来,臣以为,必须将一天分为八十一分,以此再来确定子、丑、寅、卯、辰、巳、午、未、早、申、有、酉、戌、亥十二时辰,便可准确无误。正月为三十日,二月为二十九日,以后按此类推。大约两年,可能要有一天的不足。这时便可在正月之后的第二个月,减去一日,使历法与月象持平。而月行周期较短,日行周期稍长,按日行计算,一年十二个月应分三十一日为大月,三十日为小月。日行与月行之间,每两三年间,月行之数便要多出一月,这便是闰月。过去常设五年二闰。依臣等推算,十九年间要七次置闰,方为正确。”
公孙卿一口气说出如此多的年历月历日历算法,精确之处,竟然达到千分之一,使众人听了,既如天书,又无可指摘。包括东方朔在内,都不禁连连点头。
武帝高兴再作一次环视,然后说:“众位爱卿!你们听到了没有?不要以为朕身边的仙人异人,不是妖邪之人,便是无用之人。桑弘羊,你是最会算帐的,你给朕说说,公孙卿的算法准不准啊?”
桑弘羊非常诚实:“皇上,臣历来只计国税收支,金钱换算,对天文历法,很少研究。刚才臣听了公孙先生之言,觉得其算法精确,无人能比。”
武帝点了点头:“司马迁,你对历法研究也是甚为精通,你对公孙卿的说法,有何见解?”
司马迁走上前来,也持一简。显然他是有所准备的,也和公孙卿一样,边看竹简边说道:“皇上,臣以为公孙卿的算法,甚为精湛。可臣一直以为,历律应该上与天象协合,下应与地理相融,古与先人历法相应。臣父太史公曾与臣一起,尝试将天下为而为四:半夜子时天下不见日光,权以为此时日在天之正北,与地直交;卯时日在天之正东,与地相平;午时日在天之正南,与地直交;酉时日在天之正西,与地再平。如此定下一日时间;便时平直四刻。与此同理,卯时日出正东时定为春分;日行最长之日定为夏至;酉时日落正西者定为秋分,日行最短之日定为冬至。如此将一年时光四而分之,甚为合理。经过多年计算,臣以为,以三百六十五日又四分之一定为一年,比较齐整,方便可行。”
武帝也是频频点头,叹道:“好啊,司马迁,你真是深得太史公家传啊!众位爱卿,你们以为如何?”
公孙卿又站了出来:“皇上,司马先生所说的事情,听来好似简单易行,实则更易引起混乱。依他计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一天,看来齐整好记,实行起来,误差太大。这个事情臣说起来又会过为深奥,臣想请历官邓平邓大人,用最浅近易懂的话来解释。”他将这一深奥的问题说成简单小事,还请助手来解释,大有两千年后假爱因斯坦请出他的假司机出来向名家解释相对论的味道。
武帝大加赞同:“好哇,你们是要说得简单一些,不然,朕和这些大臣们,就像听天书一样,听不懂啊!”
邓平从容向前:“启奏陛下,我华夏历法,自古以来,实有两种。《尧典》云:“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这就是说,尧的时候,先人们便以太阳来定四时,称为太阳历,即将一年确定为三百六十六天,分为十二月而计之。在此之后,先人们又根据月有圆缺来定朔望,研制出了太阴历。阴历三十天为一个月,每年也是十二个月,可一年仅有三百五十四天。太阴历为了和太阳历一统,又于五年之间,增加两次闰月。这便是阴阳历的协调之法。只因太阳历和太阴历的计算都不精确,致使历法与日月运行,实际不符。公孙卿大人刚才所说的每年时间,乃臣与臣的同乡落下闳大人,还有公孙卿找来的方士唐都大人,三个人推算了九九八十一天,得出来的数字,只有将每天分为八十一等分,才能将历法定到极准的程度,所以臣等简称此种算法,为‘八十一分历’。而司马迁君刚才所说,太阳周期计算不准,尚是其次,而他于阳历和阴历之间,又加一个从冬至之日起重新纪年,这样便等于同时有三种历法来计时序。阴阳二历,便已难加协调,司马君再加一种,岂不是更为混乱?”
武帝问道:“司马迁,你以为邓平之话何如?”
司马迁点点头:“皇上,臣承认,臣的计算方法未必有邓大人计算得精确。可是依照太阳升落和白昼长短,将一年分为四时二十四个节气,这是我大汉以来,农家种植所循规则啊!如果舍弃此法,农家耕作,岂不要失其时宜?”
武帝又点点头:“司马爱卿说得也很有理。公孙爱卿,‘八十一分历’精确有余,可平民百姓用起来甚有不便。以冬至定四时之历,是我大汉百姓的习惯,用起来有甚为方便,可于日月周期时数,又推算不准,过了几年,又会出现已是初一,月亮还挂在天上,到了十五,还是个月牙儿的情形。那样,有的人又该说朕有过失,天象警示喽!”
众人知道皇上所指,便默默无言。
武帝开始点名说话:“桑弘羊,你说该怎么办呢?”
桑弘羊实话实说:“皇上,臣于此道,实在不通。”
武帝再深一步:“东方爱卿,都说你是岁星,你倒是该说说啦,朕用哪一种历法为好?”
东方朔也实话实说:“皇上,臣不是岁星,臣于此道,也是不通。”
“你不精通?在朔方城上,为了新年定在十月还是正月之事,是你先提醒朕的,是你给朕讲了一大堆历法的事儿的,你为何又说不通了呢?”武帝穷追不舍。
东方朔再次表白:“皇上,臣说实话,臣在天文历法方面,一不如司马迁,二不如邓平。有人说臣是太岁星,那全是胡说八道啊!”
武帝不怒不笑:“东方朔,难道你真的不愿帮朕?”
东方朔不卑不亢:“皇上,臣确实不懂!”
实则上东方朔心里明白,公孙卿和邓平的八十一分历,比司马迁的四分历更为准确合理。可是这个历法已被公孙弘攫为己有,他心眼里反感。从感情上说,他当然更偏向司马迁,但从道义上说,他应该支持八十一分历。所以他坚持说一点都不懂,正是要回避这个问题。
公孙卿不失时机地走了出来,给皇上解围。“皇上,皇上您不必着急。东方大人说他不懂,肯定有他的道理。臣以为,司马大人所说的四分历,既为大汉农事所遵,便不可轻易放弃。臣想与司马迁大人一道,将四分历和二十四节气的算法也统一到新的八十一分历当中来,让太阳历太阳历和二十四节气协调运转,从此创造出大汉新的历法来,不知圣意如何?”
众人大惊,议论纷纷,以为此事难而又难。
武帝也大为吃惊:“公孙爱卿,你是说要将三种历法统于一体,还要让它不出差错?”
公孙卿点点头,一副敢作敢为的样子:“只要皇上恩准,臣便想试试。”
武帝瞥了东方朔一眼,然后高兴地一拍桌子:“好!朕就喜欢有人不怕烦难,敢于试它一试!公孙爱卿,你说,你还要什么人帮你做成此事?”
公孙卿如实道来:“皇上,臣想请司马迁大人加入进来,与臣和壶邃先生共领修改历法之事。计算之人,除邓平、唐都、落下闳三位奇士之外,臣还想请您身边的司时侍郎王尊大人和任大典星的射姓大人,共同参与演算,臣想在一年之内,加以试行;如无秕漏,便请御史大夫倪宽在礼法制度上给予润色,然后便可颁行天下了!”
听了他这番话,武帝十分高兴。不管你东方朔是懂还是不懂,也不管你你东方朔帮忙不帮,反正已经有人承此重担,上苍天还是帮助天子的!想到这儿,他一拍案子,高声说道:“好!公孙爱卿,朕就知道你不是凡人!有的人说你是妖邪佞幸之徒,朕看你是千古罕见的奇才!朕今天就正式任命你为中书令,主管朕的文书诏命,同时负责修定历法,你刚才所奏请的所有人等,朕一概应允。倪宽、司马迁!”
倪宽出列,与司马迁站到一处:“臣等在!”
“公孙爱卿刚才所谈,要把三种历法统一起来,朕以为,上自三皇五帝,下迄秦皇蠃政,无人能做此事。此历若成,于我大汉,于我汉家千秋子民,都是大有功德之事。朕以为,应把这种历法定名为“三统历”,以示我大汉将日、月、星辰;不,是将天、地、人间,统于一体。你们要协助公孙爱卿,将此事做好,只能成功,不许言败!”
倪宽司马迁同时说道:“臣等遵旨。”
建章宫中,雨后天睛。
武帝高设一台,自己居中,董仲舒居其左,东方朔居其右,三人距离很近。台上放着水果等物,还有一些竹简。武帝之后,只有所诚一人侍立。
武帝看了看二人,微微笑道:“两位先生,朕自即位之时起,便读二位大作,感慨良深。三十五年以来,二位先生高论,朕一直都没忘怀。虽然对某些高论未能如数采纳,董老先生又因江都易王和主父偃二人顽劣之迹而得罪遭贬,但朕始终没能忘记先生。前番朕到泰山封禅,看到董老先生《士不遇赋》,觉得老先生九十高龄,仍有出仕之心,其志可嘉啊!二位先生,朕半年之前,就想安排二位与朕,作一次长谈,没想到世事繁多,延宕至今。朕今日放弃一切冗务,与你们尽兴议论,望二位先生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董仲舒频频颔首,顺从而又谦恭地说:“陛下!老臣已是耄耋之年,仍能为陛下召见,安车蒲轮,终养于长安,真是老臣三生有幸啊!陛下,您要臣说什么,臣自然会直说;不到之处,请东方大人予以斧正!”
东方朔也是双手一揖:“董老先生,东方朔是您的晚辈,出语多有荒诞不经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武帝开怀大笑:“哈哈哈哈!二位先生如此谦让,朕就放心了。董老先生,朕知道您一生穷究天人之际,深研五行学说,自成一家之言,今日能否择其要者,向朕略作阐述?”
董仲舒略略起身,说道:“陛下!您刚才说臣‘穷究天人之际,深研五行学说,自成一家之言,’便是对老臣最大的奖赏了!东方先生,既然老臣马齿徒长多年,老臣就先说啦!”
东方朔伸手示意:“董老先生,请。”
董仲舒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陛下!臣之学说。择其要者,在于天人感应,天人合一。臣在《顺命》中说:‘天者,万物之祖,万物非天不生。’天也是人的祖宗,所以臣又著《为人者天》,曾说过:‘天亦人之曾祖父也’。”
武帝笑道:“东方爱卿,你以为夫子之言何如?”
东方朔点头称是:“皇上,臣以为夫子之言,不无道理。夫子所说的天,便是道者所云‘自然为天’,而天下万物,包括人等,全是自然所生。”
董仲舒高兴地应道:“然也,然也。陛下!臣还以为,‘天地之常,一阴一阳。’‘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将阴阳五行列入儒者学说,乃董仲舒平生所为,也董某平生最得意之处。”
武帝又点点头,同时看了看东方朔。
东方朔又点点头:“皇上,臣以为夫子之言,甚为正确。孔孟之儒并不懂阴阳五行,此种学说,实为董老夫子独辟蹊径啊。”
董仲舒心里如吃饴糖:“东方大人,您过奖了。老朽之学,多从邹衍《五行书》中得其真髓,然却不离孔子仁德之道。臣著有《仁义法》,首先论道:‘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
武帝不解:“老夫子,‘仁者爱人’,是孔子的话。爱人而不爱我,这可是您老夫子的发明啊。”
“是的,陛下!人一旦爱我,便会自爱,自爱便是自私,自私怎可再爱别人?所以臣又说:‘人不被其爱,虽厚自爱,不予为仁。’”董仲舒这下来了劲头。
武帝看了一眼东方朔:“东方爱卿,朕有些听不懂,夫子说人要是自爱了,便不能爱别人,便不是仁。可朕以为,人连自己都不爱,能去爱别人么?”
东方朔笑了起来:“皇上,您让臣反驳董老夫子么?他才讲第三个道理啊!”
武帝突然想起,是自己要求东方朔要让董老夫子三次的,怎么只有两次,便要挑起他们相争了呢?“噢,对,对。东方爱卿,朕不是让你反对,而是问你,朕对夫子‘爱人便不能爱我’的说法,有些不解。”
“哈哈哈哈!皇上,这有何难?过去臣听说董老夫子三年不窥园子,还有,他连大解都要用土,这些便是他对自己不爱。不爱自己,还想着天下的大事,比如当官啊、出仕啊、独尊儒术啊,这不就是爱人了么?”东方朔表面顺应,暗藏讥讽。
武帝听出了弦外之音,也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老夫子,您看,这个东方朔,连朕的话他都要争论再三,而今天他对您的高见,却再三尊从,真是难得啊。”
董仲舒双手打拱:“东方大人,多谢了。陛下!臣已说过,臣之学说,精要之处,就在阴阳五行。东方大人刚才提到了土,是的,老朽平生爱土,就连大解之时,也离不开土。陛下!臣以为,‘土者,五行之主。’在金、木、水、火、土之中,金是西方金秋之气,木为东方木春之象,水这北方水冬之说,火乃南方夏火之气。东西南北,春夏秋冬,都能与五行相配,唯独一个土字,无法安排。臣便将它置于正中,为五行之主。”
东方朔三番让过,便开始与他争论起来:“老夫子,根据您的天人感应之说,这土为五行之主,和皇上居于人主之位,该怎么评说呢?难道皇上不是皇天,反而是后土?皇天为阳,后土可是阴性啊!”
武帝听了此话,一脸的不太高兴。但他又能说什么不是呢,言者无罪嘛。于是只好应承:“对,对,老夫子,你如此安排,朕将处于何位?”
董仲舒自有道理:“陛下!陛下您是天子,代表天的意志,不必用五行来解释。五行只能解释您周围的臣子。三皇五帝之时,设置司马、司徒、司空、司营、司寇五种官员来治理国家,便是五行辅政的最佳体现。”
武帝笑了起来:“老夫子,朕还是第一次听过这种高论。您能不能讲得细一点?”
董仲舒见皇上求知若渴,自己便更兴致盎然。“陛下!五行之中,经土为本;五官之中,便以给皇上营造宫殿的大臣为主。为什么?他要建造,就得动土啊!所以司营是土性,居于皇帝身边,也是居于官位之中。负责农耕的是司农,他要种植庄稼和树木,便是木性。负责进言的司马,也就是今天的谏官,比如汲黯等人,他们便是火性,动不动就惹得皇上跟他们急。司徒负责刑狱,像张汤杜周,动不动就杀,那是金性;司寇负责治水,当然就是水性啦!”
东方朔笑了起来:“老夫子,您的说法真是新鲜!东方朔知道,五行之间最重要的,是相生相克之理。如您所说,那司马、司徒、司空、司寇、司营之间,既然都有五行与之匹配,那他们该怎么相生相克呢?”
董仲舒对答如流:“可以啊!比如说,司农营私舞弊,便让司徒去杀了他,这便是金克木;如果司马谏官之流说了皇上的坏话,便让司寇处死他,这便是以水克火。司徒要是当了贼心,最宜司马去诛杀他,这是火胜金;司寇要想作乱,如让司营领兵剿灭,定会大获全胜。为何?土胜水也。司营如果敛财无度,贪污受贿,最宜用司农去捉拿他,这叫经木克土。”
“哈哈哈哈!皇上,这么多年以来,您可是大错而特错了!”东方朔笑着说。
武帝不解地:“朕有何错?”
东方朔边笑边说:“依董老夫子的道理,当年张汤是五行中的金,您应该让汲黯那把火去烧化他,可您偏让赵禹这个次等的金去将他赐死,而是服了搀了水的药而死的;这是您的过错之一;那准南王和衡山王居于长安之南,都是火性,您应该让擅长治水的李蔡去剿灭他们,或者等瓠子的大水起来了,再引大水像浇蚂蚁那样浇死他们;您没这样做,是错之二也;匈奴在北方,就是水,如您让负责修建上林苑的土木工匠去打他们,保准大获全胜,那样,我的干儿子霍去病也不会死去,您的卫第公主也不会下嫁给一个……”
武帝生气地一拍案子:“胡说八道!天下哪有这种道理?纯粹是一派胡言!”
董仲舒见东方朔将自己的观点推论进了死胡同,当然也很关键,便解释道:“陛下,老朽说的,是那些大臣应该尽其职责,可没说皇上应该如此安排啊!皇上是天,天不入五行,只是那些大臣,不懂天意,才造成许多该克而不克……该生而未生的事情出现了哇!”
武帝慢慢地止住愤怒,他觉得董老夫子实在迂腐,如此争论下去,东方朔还要借讥讽老夫子而给自己扎针,于是便将话题一转:“这样吧,你们不必为五行如何相克相生而争。朕听说,不论是五行,还是周易,都有重要的数字。众所周知,一是天,是道;二是两极,是阴阳。除此之外,二位大师,你们平生认为最重要的,你们最喜欢的,是哪些数字?谁先说?后说的可不许说重复了!”不论对什么人,武帝总是拿出自己的那一套。
董仲舒心里早已被东方朔刚才的推论推得胆颤心惊,也想转移话题,又怕东方朔先行说出了五行的奥秘,自己便无容置喙了,于是抢先说道:“陛下,老朽以为五行学说中,数之大者,莫过三、四、十和十二这四个。”
东方朔接着慢腾腾地说:“那臣就以《周易》来论,《易经》之数,也有四个:六、七、八、九。”
武帝嘲笑地说:“都是四个。朕听起来,好像董老先生的数要大一些啊。”
东方朔无所谓地:“是大还是小,合起来就知道。”
董仲舒看到武帝有点偏坦自己,便又高兴起来,他本来就以为自己的数大,便算了起来:“哎,既然陛下说了,老朽就来合计合计。十和十二,两个在一起便是二十二。再加三;二十五;再加四,就是二十九。陛下,老朽也没想到,五行中这四个至关重要的数字,加到一起这么大,都快够三十了!”
东方朔嘲笑地:“老夫子,要是论年龄,当然是你大我小啦。可这是论数字!”
董仲舒自以为得意地:“哎——东方先生,你别不高兴嘛!老朽也帮你算一算。老朽的三、四、十和十二,合起来已是二十九;您的六、七、八、九嘛,六加七,是十三;两个加起来,比十二多一点点;再加八,是二十一,再加九……加九……哎呀陛下,这也怪啦,他那四个数,老朽听起来,也觉得很小的,怎么一加起来,就比老朽说的十和十二还大呢?”
武帝原来也以为董仲舒的数大,没想到一加起来,倒是东方朔的数多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董老夫子,数加起来大小,都不重要。朕要听听,这四个数中间的道理。有道理才是好的数字!董老夫子,您先说!”
董仲舒不像刚才那么得意了,但还是饶有趣味地说:“陛下,五行之中,三是三才,即天、地、人。三还是三光,就是日、月、星;一个季又分为初、仲、晚,如早春、盛夏,晚秋;一个月分为上、中、下三旬,一天还分为早、中、晚。这说明三是多么重要啊!而四呢?四是四时,春夏秋冬;还有四方:东西南北。四民,《尚书》云:士、农、工、商。四夷: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还有四海,四邻,四面楚歌。够啦够啦,臣就不论啦。接下来是十。臣说的四个数中,十更重要:十代表着天、地、阴、阳,金、木、水、火、土,再加上一个‘人’。世间外物便是这十个样构成的,所以数字至十而止,以十为终。而十二这个数,既是一年十二月,又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了这十二个数,天地万物都在其中。”
武帝见他旁征博引,便频频点头:“东方爱卿,你以为呢?”
东方朔笑了笑:“皇上,这也太繁杂了。臣的数,虽然也是四个,可在《易经》之中,九为老阳,六是老阴;七为少阳,八是少阴。这四个数,阳者用一个实线表示,则是八卦中的阳爻;阴者用一个中断了的线表示,便是八卦中的阴爻。天下万物,全在阴阳两爻组成的八八六十四卦之中。就是万物之中,人最为贵;人,也处处体现着阴阳二气。皇上,董老夫子,你们以为何如?”
董仲舒争论道:“八卦甚为玄虚,不足为凭。而且天地万物之中,以天为大,君为次之,人还要在其后,怎么能说‘万物之中,人最为贵’呢?”
东方朔争道:“老夫子,那依你说,‘万物之中,以天为大,君为次之,人还要在其后。’是这个道理么?”
“当然!此种说法,天经地义,万劫不变!”
“那晚生请问夫子:您说皇上,他是君,还是人呢?”
董仲舒冲口而出:“天在其上,君为其次,皇上当然是君,怎么会是人呢?”
“咳,你怎么能说皇上不是人呢?皇上有七情六欲,不是人,是什么?”
董仲舒自知又上了当,便急忙解释:“不,不!皇天他是人,也是君,还是仙,还是天子,还是……”
东方朔这才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董老夫子说您已经是仙了,您要是再有人欲,再想成仙,臣可不管了,您找董老夫子吧!”
武帝也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东方爱卿,你别抓老夫子的漏子啦。老夫子,朕要问你,东方朔以阴阳说人,朕以为有理。可以您的三、四、十和十二四个字,怎么来说人呢?”
“皇上。老朽著有《人副天数》一文,专讲这个道理。这人的结构,便是按天地四时来造的:天为一体,人也是一整个儿;天有两极,人便有阴阳二气;要说三、四、十和十二嘛,人有四肢,每肢有三节,三四便是十二,十二乃与十二月份和十二时辰相符也;人有五脏,乃五行也;人身上的骨头共为三百六十六块,正好是一年三百六十六天之数也。所以臣说,人与天,是一回事。”
东方朔却不干了:“老夫子,你敢断定人的身上就只有三百六十六块骨头,我东方朔听胡太医所言,人身骨头只有二百零六块!”
“胡太医胡太医,一派胡言,怎当太医?老朽敢以自己的身躯担保,皇上您要是不信,老臣死后,可将老臣剖开来验证,保证人身上的骨头是三百六十六块!”
武帝见他动了气,便平息说:“好啦好啦,争归争,何必要将自己剖开呢。”
东方朔却不饶他:“老夫子啊,你的话说来说去,像车轱辘一样,转啊转啊,恐怕你自己也晕了吧。一会儿天是人,一会儿人是天;一会儿君主不是人,一会儿人也是君主。到底是怎么一回嘛!”
武帝生气地对东方朔大声说:“东方朔啊东方朔,朕说不要争啦,行不行?董老先生,不要理他!朕听你刚才把人的身体,五肺六腑,都计入五行。请问是何道理?”
董仲舒见皇上偏向自己,便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陛下,人的五脏,便是五行;人有五气,也是五行;人做五事,也是五行。总而言之。人间世事,不离五行。”
东方朔却说:“老夫子,人的五脏六腑。可归五行,东方朔已从邹衍《五行书》中得知。可人有五气,能归五行,实为夫子发明,能否见教一二?”
董仲舒高声说道:“这个岂不简单?东方先生,难道你没看老朽的《阴阳义》?‘天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春,喜气也,故生;秋,怒气也,故杀;夏,乐气也,故养;冬,哀气也,故藏’。这就是说,喜为木春之气,怒为金秋之气,哀为水冬之气,乐为火夏之气。”
东方朔看了武帝一眼,又笑道:“皇上,您又不对了吧!按董老夫子所说,眼下是春末夏初,要么您有木春之喜气,要么您生火夏之乐气,可您刚才却动了金秋之怒气,您不是又错了吗?”
武帝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朕不生气。董老夫子,您刚才说了,五气能配五行,可你刚才只讲了春夏秋冬,配喜乐怒哀,也即木火金水四气,还有一气,您没说出来哇!”
董仲舒自己也糊涂了:“是么?还有一气?对,还有一个土气没说。这一年只有四季,人也只有喜怒哀乐四气,这个土气嘛……”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夫子,你怎么能忘呢?您在园子里头大解,一碰到土,不就会出气嘛?”
武帝在一旁也不禁大笑起来。
董仲舒被他们笑得胡里糊涂:“对,老朽一碰到土,便要出气,那就是土气,不对啊,东方大人,老朽那时出的好像出的是臭气……”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董老夫子,你上当啦,东方朔说你刚才的话,就像你触土时候放出来的,全是臭气!哈哈哈哈!不争了,所诚,快让传膳,不然,老夫子就没法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