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江山,自设十三刺史以“刺”天下以来,一百零三个郡国都没了军权。看小说我就去麒麟小说长安京畿之地,被定名为司隶部,下属七个地域,即左冯翊、右扶风,外加东边的河南、河内、河东三郡和东南的弘农郡,中间还是“京兆”,司隶部首领便是京兆尹。京兆直辖之地,除了长安城的近郊之外,北有新丰,西管奉明,南控杜县和蓝田,而东边则把整个临潼和华山都圈到其中,其间还有下圭、郑县、华阴、船司空四县,再往东是作为长安门户的潼关。武帝不仅让京兆尹东控潼关,而且把潼关之东黄河南岸的好几十里的湖县,也划入了京兆的辖区。那湖县并没有什么大湖,只是当年在壶口外溢时,这里的桑台变成了沧海。而壶口改道水退之后,黄河便在这儿形成了一个大肚子(今天的三门峡水库即建于此),人们也称这地方为湖。
设立司隶部之后的首任京兆尹名叫周无忌,他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功臣,却是汉家名臣名将周勃的后代。周无忌也曾在卫青的部队里参赞过军务,可卫青只让他作为参军,没让他领兵作战。也许是卫青觉得周亚夫死得太冤了,于是他坚决不安排周无忌在前线上亲自临敌,还派了自己一名得意的侍卫于己衍保护着他。那周无忌无事可做,便与于己衍一道,研习黄老学说。于己衍说,他有一个指挥过武刚车的前辈,名为孟喜,精通易学,于是周无忌又经常向孟喜求教,三人从此结下师友之谊。后来孟喜惨死于高句丽,周无忌便把孟喜的徒弟焦延寿找来,哭祭一番,询问孟喜后人之事。焦延寿说孟喜之子笃信儒学,远离道家,已被东方大人推荐给皇上,后来做了太子侍读,周无忌也就放心了。卫青死后,周无忌便得了重病,临终之前,向皇上奏上一个折子,保举自己的副手于己衍为京兆尹。武帝的用人原则是,只要有人说好,便可放手使用,一旦这个人出了问题,那就连举荐者一块儿治罪。好在于己衍也是个正直的人,一生除了崇拜卫青外,便是深信周无忌的孟喜的话;卫、周、孟三个人都过世了,他便把焦延寿视作益友,他对焦延寿说: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听东方朔大人亲自教诲一次,传上两手剑法。再后来,焦延寿为了保护孟晖而自请领罪,孟晖也被赶出京城,这时于己衍的心被焦延寿的壮举震动了,他不管不顾地收起了焦延寿的尸骨,把他厚葬湖县的黄河边上,还把那个孟晖,也安置在离那不远的名叫鸠泉里的地方居住着。半个月前,焦延寿的徒弟京房前来找他,说要去为师傅祭扫陵墓,还要看看师叔孟晖现状如何,于己衍便派一辆车马,将京房夫妇送了过去。眼下,皇上的寿辰刚过,尽管朝中还有许多大事,于己衍却带上几个卫兵,纵马向湖县奔来。反正湖县是他的辖地,皇上的分工也很明确:长安城内的治安归执金吾管,而长安以外才是京兆尹的事,为此,皇上还让京兆尹在华山脚下设立了常驻官府:名为京辅都尉。
于已衍过了京辅都尉的衙门,依然马不停蹄地向东奔去。大约一个多时辰,他们来到河边一个绿水青山相互掩映的地方,这儿便是鸠泉里。
京房和梅香、荷艳二人,正在湖边的一个亭子上下棋。见到几匹快马驰来,他们便起身迎接。
“于大人,你来得好快啊!”京房说道。
“京房,朝中热火朝天,风云变幻,你倒好,却在这儿和两个美女下棋!”于已衍笑着说。
“什么热火朝天?还不是皇上的寿辰么?京房官小,轮不上我,就要在这儿躲躲轻闲呢!”
“那么朝中的风云变幻,你也不关心?”于已衍又问了一句。
“什么风云变幻?不就是东方大人又惹恼了皇上吗?京房与梅香、荷艳三天前各算一卦,早就算到了!东方大人就是不得罪皇上,皇上也还得让他去求仙!谁让我这位祖师爷摊上了神仙的美名呢?”京房觉得于己衍那儿没有新闻。
“皇上一天不成仙,东方大人这一辈子,就别想清闲!”梅香在一旁也接过话来。
“对!除非东方大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才能得到安宁!”荷艳也加上了一句。
于已衍见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便又问道:“李陵将军的事情,你们知道么?”
京房摇摇头:“大人,我们与李陵将军夙昧平生,怎好推算他的事情?倒是苏武大人,身陷匈奴,大难不死,可他还要遭受动难呢!”京房与苏武,自乌孙国一别之后便没见面,苏武的情形确实让他挂牵。
“不瞒你们说,朝中里里外外都说,李陵已经投降匈奴了!”于已衍认真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京房使劲地摇头:“李老将军一家,全赖李陵重振雄风,他怎么会降了匈奴呢?”
“太史令司马迁也持此说,可是李广利派来的人,还有匈奴的使者全部众口一词,让人真假莫辩啊!”
“于大人,不说这些了。东方大人如今怎样?”京房觉得李陵的事情,只有等待时日,他关心的是东方朔。
“东方大人处,我怎么知道?我想关心,够得着么?霍光和桑弘羊两个,谁都比我官大!我所关心的是孟晖!荷艳,你的孟郎心情好些了?”
荷艳笑了一笑,走到亭后的一个屋前,将门上的布帘子打开。
于已衍和京房等人一道进去,只见孟晖在房子里头,面对着墙壁跪坐着,口中念念有词。他对面的一面墙上,满满地,写着大大小小的字迹。于已衍举目向右首看去,只见大标题是:《春秋繁露》,下面还署着:先师董仲舒遗著。
草原之上,生机盎然。
在离单于庭仅一箭之遥的小湖边上,几顶帐篷如几片蘑菇,出现在绿毯般的广阔草野。几匹骏马在帐篷不远处悠闲地吃草。这帐篷是匈奴单于金莲花太后的帐篷,而那几匹骏马,是匈奴单于和他贴身卫士的马匹。
且【革是】侯单于是当年被迫投降大汉的于单太子的同父异母之弟,他的母亲出身贫贱,只因长得美丽,在草原上牧羊时被老单于看中,叫进了帐篷。那是一个和风吹拂的夏天,老单于出了帐篷,便看到草原的绿草上遍地都是金莲花,于是就把这个女子叫做金莲花。后来戎马倥傯,风沙迭起,金莲花便被老单于忘记了。数年之后,老单于又见草原上黄花遍地,如散金于野,于是又想起了金莲花,便到那块曾生春梦的草原寻找,却见那个金莲花带着一个穿着马革的小男孩,在草原上愉快地歌唱着。于是他把这男孩取个名字,叫且【革是】侯。伊稚邪篡位后,并没有杀死且【革是】侯和他的母亲,而是把母子两个赶到北方的冰河,编管起来。作为庶出的落难王子,且【革是】侯自小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小时候母亲对他百般呵护,而成人之后,他对母亲也是极为孝顺。有一年初春,一场暴雪将母子两个的帐篷深深地埋住了,与外界隔绝了四十多天。许多人都以为他们母子两个已被冻死饿死,可是到了冰消雪融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依然活着。且【革是】侯用仅存干粮侍侯母亲,自己从一开始就靠干草和冰雪为食,硬是撑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了后来,母子两个只能掘取地下的草根为食。等到外人找到他们的时候,母亲还能走动,而且【革是】侯已经剩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了。从那之后,几任匈奴单于都对他们母子非常善待,匈奴的民众更是拥戴他们。到了乌维单于的两个儿子死去之后,匈奴将士们异口同声地要立且【革是】侯为单于。只是且【革是】侯的身体自那时起,便远远地不如母亲,稍受风寒,便胃疼无比;而他的母亲金莲花太后,却是身体健朗得很。然而她生性不愿接近王庭,只带着自己的孙子在草野中独处,即使在那次被汉家使团的人图谋劫持之后,她仍坚持这种生活方式,所以且【革是】侯单于只好多派些兵马,在远远的地方认真地监护着,同时自己也尽量多抽时间,来这里探视。
每当儿子前来看望自己,不管他吃饱了饭,还是饿着肚子,金莲花太后总是要将一个特制的中间空、四周可以放水的铜锅放在案上,那锅的中间放着木炭,锅里煮着滚开的水,要是儿子饿了,太后就给他煮上一些肥嫩的牛羊肉;要是不饿,她便给儿子冲上一杯奶茶,母子两个看着火锅,开始议论他们关心的事情。
“听说那个苏武,被你赶到北海,让他牧羊去了?”太后给儿子冲了一杯奶茶,然后问道。
“是的,母后。那个苏武说什么也不愿意投降,而且他对部下管束不力,差一点把母后劫持到了汉朝。”且【革是】侯回答道。
“要劫持老身的事,与那苏武可没关系。听说你让牧拴是公羊,还说要等那些公羊能挤出奶来,再让他回去?”
“母后,儿只是想让苏武死了归汉的念头,能为我们匈奴效力。苏武可是个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干有才干的人才啊!母后放心,儿臣决不会亏待他!”且【革是】侯说出了心里话。
“那个李陵,果真诚心诚意地归顺了你?”金莲花太后又问道。
且【革是】侯单于摇了摇头。“他在军帐之中,终日沉默寡言。儿臣让灵王卫律终日劝他,可他不说降,也不说走,终日喝着闷酒。”
“儿啊,要想服人,必须让他心服!李陵是飞将军李广之后,如你能让他也像卫律一样臣服于你,那你的功德,就在先人之上了!”太后深有感慨地说。
“母后,儿臣正在想办法。”
“听说汉皇又派多路兵马,压在边境之上?”
“母后放心,汉家能打仗的,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将,心有余而力不足。统领大军的李广利,只会叫嚷,没什么能耐。只有公孙敖带着不许人马深入到我境内,看来他也不是想打,而是要控听李陵的消息。”
“那你想怎么办?”
“儿臣采用卫律的计策,让几年前随赵破奴投降我们的汉人李绪,打着李陵的旗号,在公孙敖前来的路上,训练士卒。卫律说,李陵能否归顺我们,要看汉皇如何对待他。如果汉皇让李陵没有归路,那么这位汉家最有出息的将军便会诚心诚意为我所用。而李陵与苏武又有兄弟情谊,只要李陵真心投降,再由他去说服苏武,岂不是汉家文武栋梁之才,全成了我们匈奴的左膀右臂?”
金莲花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卫律这个主意不错,难为他的一片苦心啊!计策虽好,还得看汉家皇帝能不能识破呢!要是李陵苏武都能诚心归顺,你就想法与汉家和解了,哪怕是当臣子之国,也无所谓。再打下去,都是罪过啊!来,再喝一杯暖茶,别到了夏天,你就忘记了自己胃的毛病!”
长安东市街头,人群熙熙攘攘。
珠儿身穿男人的报装,独自一个,来到东市。
在终南山上呆了几日,珠儿觉得甚为烦闷,道儿家的羊屎蛋儿送来的东西,还有傅介子从霍显那儿拿来的东西,也让珠儿吃得腻腻吃。昨天她便告诉傅介子,要他明天别再来了,自己要去舅舅家呆上几天,看看刚生完孩子的舅妈去。傅介子当然高高兴兴地走了。按道理今天该是羊屎蛋儿来送吃的,珠儿醒来,觉得天还刚亮,便又放心地睡了下去,反而羊屎蛋儿一来就要大声嚷嚷。如今道儿家的羊羔儿已经成家,羊屎蛋儿也都十五、六岁,长成大小伙子了。想到这儿,珠儿觉得自己还是十五、六岁的容颜,确是一件美事。她就这么美美地重返梦乡,再一醒来,太阳已是老高老高,羊屎蛋儿影子也没见到。珠儿没饭吃,穿起她昨天晚上准备好了的男装,将剑一背,便出了山门。本来她想直奔大行令府而去,无奈肚子中饿得咕咕直叫。进了长安南门,只见日已当千午,阵阵喷喷香味,从四周向她袭来。在纷纭飘溢的香味之中,珠儿突然想到了田鸡的扒猪蹄子。于是她三转两拐,便来到了东市。
进了东市,走到尽头,便是东门。只见一个两层半高的楼房屹立在东门之内,房檐下挂着五人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上有一个大字,连缀起来,便是“东门大酒店”五个金字。而在大门之前,还有一个伸得老远的杆子,杆子上挑着一个大大的猪蹄。那猪蹄儿红里透紫,迎着日光看去,外边是透明的,愈往里层次愈深,仿佛是一块琥珀雕在那里。珠儿听田鸡说过,他们老板朱八有个规定,每天清早,第一拨扒猪蹄儿必须成功,必须从第一锅里头取出一个最大的成色最好的猪蹄儿挂在大门前,这个猪蹄儿谁也不卖,到了晚上打烊时,把它取下来,洗干净,剔出骨头,切成细片,让每个店员都尝上一口。田鸡说,这个时候吃到的这片猪蹄儿,才是天下最好的猪蹄儿!
珠儿看了看门前的那个猪蹄,觉得甚是漂亮。看小说我就去麒麟小说她咽了一口唾沫,走进酒店之中,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来。她不想让田鸡发现自己,尤其又是女伴男装的时候。于是她点了一个中等的猪蹄儿,要了一块馍,一碗美味猪蹄汤,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朱八的扒猪蹄儿,不仅看上去很美,吃到嘴中更是外焦里嫩,连骨头都是酥的。珠儿将蘸着一些平时吃不到的姜末蒜汁,吃得个风卷残云。她满意地抹了抹嘴巴,然后往身边一摸,糟了!今天匆匆忙忙出来,换了男装,却忘记了腰上的钱袋。如是直奔舅舅家,也就罢了,偏偏肚子里的馋虫子,要吃什么扒猪蹄儿!
珠儿笑了起来。看来这回非找田鸡田鸿鹄请客不行了,不然自己怎么走得出去?她抬起头来看看,满屋子十几个跑堂的,楼上楼下,还有的到半地下的操作间里跑来跑去,就是没有那只田鸡。
珠儿无奈,便又向跑堂的要了一块馍,还让他给自己碗里头再加一些汤,她一边用掰着馍往碗里扔,一边把眼睛抬起,认真地搜索着田大领班会从哪儿出来。
突然,珠儿发现稍远的地方,在店门的另一侧,有四个人坐在一个桌子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猪蹄,一边在拼命喝着杜康,眼睛也不断从敞着的大门中向外张望,口中还不时地说些笑话。再看看他们的面前,早已放着一大堆吃剩下的猪蹄骨头,少说也有十几个,珠儿想,这几个人也真能吃,这么大的猪蹄,我一个就够了,他们倒好,一人能吃三四只,猪一样的胃口,真是吃什么就长什么。
这时,她突然见到侧对着她、面对着外的一个黑脸汉子,手向外一指,叫道:“来了!”坐在他右边和对面的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急忙起身,就往外跑。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个人从外边押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他们将那女孩往黑脸汉子的右边的凳子上一按,胖子往她凳子的外边一坐,将那女孩一下挤到了黑脸人的身边。
“哈哈哈哈!”黑脸汉子伸出满是猪油的手,在那女子脸上摸了一把。“嘻嘻,小丫头,老子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怎么?你爹爬不起来了?还有那个野小子,也不陪着你了?”
那女孩泪流满面地说:“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哇!昨天你们把我爹腿都打断了,今天我来给他买点东西……”
“哈哈哈哈!只要你跟着我们张爷,还愁没人替你买东西?真是穷命。”对面的那个瘦子大声嚷着,引得满屋子食客都向他们看去。
黑面男人有点烦了:“蚂蚱!你胡说个啥?”
被称作蚂蚱的人不吭声了,拿过又一只猪蹄儿,又啃了起来。
这时从店的二楼上走下一个黑衣打扮的人来,珠儿一看,正是田鸡,不,正是田鸿鹄,田大领班。
珠儿笑了。她心想,我不叫你,却有人叫你下来。
田大领班看了桌边的几个,显然都是熟面孔,于是他
满脸陪笑说:“张爷,你们给点面子,别在这儿……”话还没有说完,他看了那女孩一眼,惊讶地问:“朱环儿?是你?”
“田大哥!你帮帮我吧!”朱环儿哭着站了起来,她要走到田大领班身边。
黑脸汉子一抬手,便把她按了下来。
田大领班急忙给黑脸汉子陪笑:“张爷,这个孩子是朱大锤的女儿,朱大锤是我们老板的本家。就看在朱老板的面子上,饶他一回吧。”
“哈哈哈哈!我还是张良的本家呢!那张良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也不来提拔提拔我张安世!”黑脸汉子没有好气。
听说他是张安世,珠儿的心头不禁一惊,原来这个黑面人,就是闻名久远的长安恶少张安世,张汤的逆种张安世?看来那小姑娘难脱魔掌,也要田大领班的好看呢!
田大领班倒是不急。“张爷,朱大锤虽然与我们老板不太亲近,可他在东市好歹做了几十年,还有那么几个朋友,大家都要经常见面的,何必伤了和气?”
对面的大蚂蚱跳了起来:“田大领班,你别狗拿耗子,瞎管闲事行不行?昨天张爷给足了朱大锤的面子,说好了给他十两黄金,娶他女儿的,不料那老杂毛自以为能打几根铁链子刀叉的,就了不起了,还要与张爷对练两手。他的一条腿,早让张爷给弄折了!还有一个小王八蛋,居然从炉子中拣出一个烧红的铁块,抛向张爷。张爷飞起一脚,那铁块就飞回到那坏小子身上了!”
田大领班大吃一惊。“张爷,朱环儿自小没娘,与她爹相依为命,她爹要是不能动弹了,还得她养着。张爷,你就饶过她吧!”
一旁的大胖子叫了起来:“咳咳!张爷今天就是等着接她回府,还专门叫个人来扶侍老丈人呢!”说着,他向对面的一个矮子指了指。
那矮子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给田鸿鹄鞠了一个躬。
田鸿鹄满心的事儿都从脸上流露了出来。“张大人,小的求求你,放过朱环儿吧!”
张安世将手往桌子上一拍,桌了上的盘盘碗碗和猪蹄猪骨头全跳了起来:“你他妈的吃饱了撑的?老子在你们朱八的店里,从来没短过一个铢,是因为你们老板有点来历!你小子想吃不了,兜着走吗?蚂蚱,给他钱,我们走人!”说完,他提起朱环儿一只胳膊,就要动身。
对面蚂蚱拿出一串钱来,扔到田鸿鹄的怀里。田大领班一时不知所措。
“慢!”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珠儿早已飞身来到门前。
张安世一眼便知这人手段非同一般,也就停下了脚步。
大蚂蚱可不吃这一套,看这个人说话像女的,个头也不高,还又瘦瘦的,于是一个“蚂蚱扑蝶”,想将珠儿扑倒。
珠儿一个闪身,将脚一伸,向上一挑,那大蚂昨蚱便“扑通”一下,扒到了满是猪蹄猪骨头和骨头汤的案子上。
张安世大怒,抬起腿来,向案子猛地一扫,那案子连同大蚂蚱,便向门口的珠儿移去。
珠儿大吃一惊,急忙跳起,手扒着大门上框,将身子提起。只见那案子带着盘盘碗碗,早以旋转着,冲到店门之外。而大蚂蚱的一条腿却被门挡了一下,没能在案子上扒稳,连同几个汤碗,哗哗啦啦地迭在地上。
田大领班早已惊醒了,他认得突然出来打不平的是什么人!于是脱口大叫一声:“珠儿!”
珠儿没有理他,她纵身一跳,落到地上,然后刷地一声,从身后拔出那把寒光剑来,便向张安世冲去。
张安世听田大领班叫那人“珠儿”,早就吃了一惊,再看一眼倏然疾至的寒光宝剑,——可不是么,正是东方剑法中的“疾风劲草”!张安世带着朱环儿,急忙一闪一挡,朱环儿的头发,已被珠儿的剑削掉了一绺。
珠儿急忙止剑,她不愿伤着无辜。
张安世看了看珠儿,又看了看田大领班,一脸的杀气全然散开,他绷着脸,对田大领班说:“何必,这又是何必呢。田大领班,张爷今天给你留个面子。大蚂蚱,起来,走人!”说完,他将手中的女子往珠儿身上一推。
“张爷,您在长安可从来没这样……半途而……废啊!”大蚂蚱一面从碎碗渣子上爬起来,一面结结巴巴、迷惑不解地说。
张安世伸手将大蚂蚱提了起来:“什么废不废的?再多说一句,老子废了你!”说完疾如旋风地离开了屋子。
田大领班急忙走过来:“珠儿,你真厉害!连张安世这恶少都怕你!”
珠儿先没有理他。她一边看着眼前的女孩朱环儿,一边为张安世匆匆离开而纳闷儿。
正在这时,傅介子踏着盘子冲了进来:“珠儿,珠儿!你在这里!和谁打架呢?你没事吧?”
珠儿感激地看了傅介子一眼,她知道,自己没能如期到达舅舅家,傅介子可能到山上没找到,又跟着找到这儿来了。真难为他。
正在这时,外边跌跌撞撞地又跑进一个人来,只见他头上包着一大块白白的布,白布上还渗着鲜红的血!他刚进门,便大叫道:“环儿!环儿!我说不让你出来,你偏要出来,他们没把你抢走,真是万幸啊!”
那人一抬头,不仅看到了朱环儿,也看到了珠儿,他的嘴张得好大好大,再也说不出话来。
珠儿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田鸿鹄和傅介子也盯着那个血色大头,看了一眼,也大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人,正是羊屎蛋儿!
不须多说,三言两语,大家全都明白了:朱环儿是羊屎蛋儿的相好,张安世昨天要抢朱环儿,朱环儿他爹朱大锤和羊屎蛋儿两个没让他抢走,却也没打过张安世,一个断腿,一个包头,还得让朱环儿回家伺侯着。怪不得田鸡今天一大早就听道儿的胖老婆在家里骂,说羊屎蛋儿又滚到朱大锤家中去了,而且一夜未归!道儿的胖媳妇认为朱大锤与他杨家并非门当户对,因此对这门亲事很有看法,还逼着道儿去把羊屎蛋儿找回来,要拿着家法——打狗鞭儿好好地教训他一番呢!
太史令府,静俏俏的。
司马迁面对着一堆竹简,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那竹简的开端上,写着“李将军列传”五个大字。司马迁拿起一块新和书简,想在上面写些东西,可提笔老半天,又将笔放到一边,他拿起那此早已写好、已用线编成一串的竹简,又看了起来。
司马迁没事的时候,喜欢看自己的文章。尤其是他在文中用自己的语言,或借别人的语言,对某些人物的评议,他更是看之再三。“李广将军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李信,秦时为将。……”李广的祖先叫李信,可在李陵之前,又出现了个赵信,这里面有什么关系么?李广年轻时,曾随文帝射猎,他冲锋陷阵,搏击猛兽,英勇无敌,文帝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到了景帝的时候,李广有幸跟随周亚夫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李广破寨拔旗,功勋卓著,应提升为将军,可惜这个任命却被大军统领、景帝的弟弟梁孝王刘武压了下来。后来匈奴屡屡犯边,景帝才想到有个英勇的李广,于是让他去上谷当太守。这一下李广有了事干,只是哪里有匈奴出现,他就在哪里与匈奴战斗,大仗小仗,能打起来他就高兴,总之不能让匈奴占便宜,可李广也没有什么大的战绩。公孙贺的叔叔公孙昆邪当时从边关回来,曾对年轻的武帝哭着诉说:“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也!”当时不是打仗的时候,武帝怕李广真的在小打小闹中失去了性命,于是便将他调到离匈奴稍远一些的上郡。没想到李广到了上郡,匈奴也就突破上谷,侵犯到了上郡。武帝那时正让卫青和公孙敖在上林苑中秘密训练士卒,与此同时也将身边一位名叫荣章的大内高手,派到李广那里熟悉战阵。不料那个荣章也是个急于邀功之徒,有一次他在上郡山中发现了三个匈奴人,便带着几十个人马去捉拿。没想到那三个匈奴人十分了得,带着汉兵三拐两绕,进了山中,于是三人不时地放箭,竟将荣章所带去的几十人马,一一射死射伤,最后只有荣章一人,拉着个瘸腿,回到李广身边求援。李广听了这事,大声叫道:那三个匈奴人肯定是射雕的英雄!于是李广亲自带着十多个铁甲士兵,再去追赶,在边境地带,终于发现了那三个勇士。李广让士兵们从两边围着呐喊,他自己却在百步之外的地方与匈奴的射雕英雄展开了对射。结果匈奴三个人的弓力有限,射不到李广站的地方,而李广一副强弩,势如破竹,却将三个匈奴人中的两个射死。剩下的一个举手投降。正在这时,突然出现匈奴数百铁骑!荣章和汉军们惊慌失措,劝李广快点儿撤离。李广说:此时我们若要撤退,匈奴快马追来,我们个个都是他们囊中之物。我们不如下马解鞍,在山头上睡大觉,吃东西,拉屎撒尿!这样匈奴会以为我们还有许多埋伏,绝对不会出击!荣章等人觉得有理,于是便抖着身子,率先在山头上撒了一泡冷尿,哆哆嗦嗦地装起引诱匈奴的样子。匈奴果然不敢进军,到了夜晚,李广便和荣章等人撤回了上郡。那是何等快意的壮举啊!司马迁每每写到这儿,读到这儿,热血都要沸腾一番!
然而李广将军毕竟死了,死得是那样无声无息。司马迁知道,李广生来性情率意,带兵打仗,从来不讲究布阵,也没有什么统一的号令,军士们行军爱怎么走就怎么走,打起仗来,怎么有利就怎么干。他曾经在深夜里,把石头当作猛虎,一箭过去,訇然石开。然而天亮之后,再去查看,那只箭的箭头已钻到了石头里面,两个士兵都没拔出来!李广对待士兵犹如父子兄弟,渴了同饮一飘水,病了先让士兵们用药,他甚至给受伤的兵士亲自洗伤疗病,让士兵们涕泪横流。所以我司马迁要在你的传记中说:“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别看这些士兵平时像乌合之众,随由自便,可一旦打起仗来,却个个都不要命,英勇无敌。想到这儿,司马迁明白了,李广和卫青比起来,卫青是个彻头彻尾的阵地战大师,他那严明的号令,严肃的军纪决定着只有卫青才能成为统率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而李广只能做一个孤胆英雄和游击将军。是的,李广所打的每次战斗,都不是大仗,他自己从来不去统计自己的部队消灭了多少敌人,以至于每次皇上表功,都觉得李广虽是勇猛可佳,却战绩不明不白。尤其到了卫青、霍去病这两位后来者大破匈奴的时候,老李广要么被匈奴俘去再逃回来,要么自己负气而走,不要说战绩难比卫霍,就连公孙敖、苏建、李息、李沮、张次公之流都无法提并论,老将军啊,就像出猎一样,每次收兵回来,人家的马上都驮着成堆的战利品,而你却在领略了射杀过程中的惊险和快意之后,双手空空地回到皇上身边,还时不时地让人为你捏一把汗,你让皇上如何赏赐你,给你立功,给你封侯呢?倒有你死之后,你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皇上的怜悯,给你那个无能的弟弟李蔡换来了拜相封侯的良机。尽管李蔡没得好死,可他毕竟做过几年天下笑骂的丞相,可老将军你坎坷一生,留下的却是陇西戈壁滩一样的桀傲不平!您的儿子李敢冤屈地死去了,没能继承和光大您的事业;只有您的孙子李陵,才是您的生命光芒的延续。李陵他有您的勇猛果敢,同时又在卫青大将军的手下受过训练,只有他,才能将您的灵活与机智与卫大将军的严整与周密结合起来,成为我大汉卫霍之后的又一个擎天之柱啊!天下别人可以不知,可我司马迁却深深理解,李陵在无奈之际身陷匈奴,就像老将军您当年被匈奴人用网子套住置于二马之间一样,只要发现可乘之机,李陵会和您一样,割破身上的绳索,机智勇敢地、让人瞠目结舌地飞回来的!
想到这儿,司马迁用手捶了一下案子,将桌上的笔和几块竹简全都震落到地上。司马迁没有去捡它们,他不想写了,他要等待,等待他盼望的奇迹出现之后,再接着完成这篇《李将军列传》!
随着司马迁的拳声消失,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那些被震落的笔和竹简。司马迁以为是女儿虹云,便拉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
那少女抬起头来,红着脸,注视着司马迁。
原来她不是虹云,而是任安送来的江南女子,她比虹云只大那么一点,她的名字叫随清娱。
“姑娘,对不起,我以为是虹云呢。”司马迁有些抱歉地说。
随清娱的脸上更红了。“大人,您何必这么说呢?自从任安大人将妾送给你,妾便是您的人了……。”
“不,不……”司马迁将自己的手从清娱的胳膊上拿开。“清娱,你还是个孩子,你才十五、六岁。”
“大人,清娱可没把您当作父亲来看……虹云虽把我叫姐姐,可她悄悄给我说过,只要大人你愿意,她随时都会改叫我姨娘……。”随清娱说着,脸上的红云迷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