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世道黑与白(3)_智圣东方朔3:天怒_奇书网
返回

智圣东方朔3:天怒

首页
第三十二章 世道黑与白(3)(2 / 2)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

武帝惊了一下,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

众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出声。

武帝还是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朕就知道,有人在盼着朕能早一点死!”突然,他转过头来,咬着牙对杜周说:“杜周,朕命你率兵,立即包围这个院子,不要让一个人逃掉!凡是与这种巫蛊有关的人等一律抓起,杀无赦!谁要阻拦,与之同罪,定斩不饶!”

杜周急忙下跪,用前所未有的大声回答道:“皇上,臣杜周遵旨!”

狂风骤起,飞沙满天。

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大风,不知是从哪里袭来的黄沙,从江充挖到第一批巫蛊的时候起,从西北高空滚滚而来,源源不绝。树上的鸟儿惊恐地乱飞,地上的牲畜也在乱跳,路上的行人更是睁不开眼睛在乱走。天脸被遮,迷迷糊糊;天眼遭蔽,昏昏暗暗,仿佛上苍也在惊恐。没到傍晚,天地便黑红混杂地融到了一体,等人们睁开眼睛,便见到血在尘土中,尘在血河上。

从这天起,天就没黑也没白,绵延多日之内,只有血与尘土在四处飞扬。廷尉府的带铃之车不时地奔来奔去,长安人听到这种声音便不敢出门,等到声音走远了,人们才三三两两地聚到街头,小声传递着许多不胫而走的消息。有人说,老丞相全家三百二十九口,全被杜周抓起来了;老丞相纵容儿子公孙敬声贪污了北军军饷数千万;皇上让杜周调查此案,杜周差一点被暗杀;公孙敬声在自己家门口的驰道旁放置“巫蛊”,咒皇上早死!接着又有新的可怕消息,江充带人在驰道沿线又挖出了许多巫蛊,凡住家距离在巫蛊一百步之内的人,不论大人小孩,统统抓进了监狱;还有来自宫内的消息,说是皇上既不吃,也不喝,一天到晚只是大笑,笑完了便问江充的消息,杜周的消息,然后就向廷尉府发布处死人的命令,听说老丞相一家全被斩了首,公孙敖将军全家七十多口,也全部被杀;再接下来的消息说,老将军路博德听说公孙敖死了,自己便在家中到处杀人,他先杀了自己的儿子,然后杀了自己的孙子,接着又杀自己的夫人,最后自己拔剑自刎了!还有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说江充在卫青大将军的门口也发现了巫蛊,皇上命令杜周将卫伉和他的三个兄弟全部捉了起来,没想到杜周来到卫青的府第,被卫伉的夫人,也就是卫皇后的小女儿诸邑公主拦住了道路。杜周不敢动手,便派人向皇上报告。皇上一怒之下,不仅让杜周拿下了诸邑公主,还命江充带人进了皇宫,把阳石公主的住处也严加搜查,结果在那儿也发现了巫蛊!皇上雷霆震怒,当即下了一个命令,两条白练将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全部赐死,然后命令杜周把卫伉兄弟三个和他们全家三百多口人,全部杀掉了!再接下来的消息更为令人窒息,说是长安许多积怨之家,为了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占房之怨、赖帐之忧,还有些混混二杆子和二百五们,为了过去的睚眦之仇,竟然都去弄些木偶人,埋到仇家的房前,然后向廷尉府报告;而杜周只要发现巫蛊,便将这家人全部抓起来拷打,非要他们招供,说出谁想咒死皇上!几天的时间内,已经有上万人被抓,而且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长安人一下子都傻了,原来他们的命运,全部系在那些小小的偶人身上,于是他们人人提心吊胆,个个眼跳肉惊,凡是家中有偶人之像的,不论是孩子的玩物,还是祭祖宗用的牌位,统统被他们扔进了灶中毁掉,更有甚者,人们轮流在自己院外房边值起更来,生怕有什么歹人弄几个木偶埋在自己家的周围!

巫蛊恐怖,席卷长安,继而向三辅之地袭去,甚至在各地郡国之中,也有的王公诸侯主动自查起来,生怕皇上知道之后,遭到灭顶之灾。

巫蛊啊巫蛊,数万人为之所诬,汉之长安为之所盅!可怜老丞相公孙贺,谨慎以事帝王,爱子如同护犊。不料竟因小小巫蛊,将公孙家族数百年来的勇武精神,全部葬送。而卫青之家,虽免撇骨战场之厄,却因小小巫蛊满门尽失,天下英雄,闻之扼腕,为之长哭长叹,然而又有何用?虽然汉皇后来良知发现,命霍光在卫青那大墓边上又修筑了百十座孤坟野冢,然而随着岁月流逝,卫青的墓已经不似庐山般高大雄伟,那些野冢孤坟,也只能成了狐巢兔穴……

然而武帝的噩梦,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武帝呆在桂宫之中,坐在他的七宝榻之上,依然噩梦不断。梦中还有许多小人向他扎针,向他舞棍棒,甚至持剑操戈,向他刺来。武帝根本不敢睡觉,只要一睡下去,便有巫蛊入梦,于是武帝便要跳将起来,便要让江充再去挖,再去查;便要杜周接着抓、接着杀,杀得愈多愈好!

终于有一天,风停了,沙止了。

武帝抬起头来,睁开浮肿的眼睛,在霍光和金日【石单】的搀扶下,走到桂宫之外,想看看外面的阳光。

阳光灿烂地照射在桂树之上,桂影婆娑,将烈日屏在自己的枝叶外头,在地上洒下一片绿荫。

“霍光,有什么事么?”许多天来,武帝第一次开始询问别人,而不是发布命令。

“启奏皇上,皇后从前天开始便求见皇上,此刻又派人在宫外恭候皇上恩准。”霍光平静地说。

“皇后求见?她不是病了,什么都记不清了么?”武帝迟疑了半日。他的心里实际在想:我能见皇后么?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都被朕赐死了,朕见了皇后,万一她找另外两个女儿,朕该怎么对她说?是她们大逆不道,自己找死?还是朕昏了头,将两个亲生女儿活活地杀害?

“皇上,太子派人禀报说,皇后多日以来,说话一直语无伦次,太子恳请皇上过去看看皇后。”霍光依然平静地说着。

“不去,朕不去!朕谁也不愿意见!让太子好好伺侯皇后,要是皇后有一点闪失,朕找他算帐!”武帝又吼了起来。

霍光再也不吭声了。

阳光再度从天上无声地直射下来,射得大地酷热无比。武帝觉得天下不可失常,长安不可无人主持,于是便低声说:“霍光,金日【石单】,你们快宣太子和杜周、江允、刘屈牦、桑弘羊、上官桀、暴胜之、章赣这几个人,还有宗室的刘长、刘敢两个,快快前来见朕。”

霍光点点头,示意金日【石单】快去传旨,然后自己低下头,一声不吭,好象在思索什么。

“霍光,你在想什么?”武帝问道。

“皇上,臣以为,您应该出去走走。长安这一阵子风沙太大,天气太热、太闷。”霍光老早就想说这话,只是武帝脾气暴躁、反复无常的时候,他不敢说出来。

“朕也有这个意思。”武帝说道。

霍光却再也不往下说了。

“霍光,你知道朕叫这些人来,为了什么?”

霍光心里早已明白,然而他却摇了摇头:“臣不知道。”

武帝看了看霍光。霍光的表情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麻木。武帝知道,这些天来,自己也把霍光和金日【石单】折腾苦了。于是他轻轻地犹如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知道也好。”就不去琢磨霍光,想起自己的心事来。

金日【石单】让侍卫们去传皇上的旨意,不一会就回来了。

“霍光,你去安排车马,让尹夫人和盖公主一同与朕出驾。”武帝突然说道。

霍光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宫殿。

不一会儿,太子和武帝所叫的几个人,全都忐忑不安地来到了桂宫。武帝已坐于七宝榻上,用飘忽不定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

“你们知道,朕这一阵子,身子不好,心情也很不好。朕要离开长安,到北地一带,巡视一阵子,然后到甘泉宫中避一避暑。”武帝慢慢地说。

众人默不吭声,等候着皇上的命令。

“太子辅政,留在长安。公孙贺等人大逆不道,虽已被诛,然而巫蛊之源,仍未根除。朕已决定,将丞相之位,分为左右,由刘屈牦充任左丞相,助太子共同辅政。右相之职,暂时空缺,待再有贤者,举荐充任。”

刘屈牦听到这话,觉得盼望已久的天机终于来临,于是急忙跪下,给皇上磕头,口中连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今天还特意叫来刘长、刘敢。你们两个,都是汉室宗亲,皇家之事,均可相助。朕命刘长为汉室宗正,如果太子有难以决断之处,由你辅而佐之。刘敢自今日起,充任执金吾之位。长安宫中禁卫,包括北军,由你们两个辅助太子共同掌管。”

太子唯唯受命,而刘长刘敢二人,则跪下来向皇上磕头。

“朕命江充为水衡除都尉,进驻水衡门,继续搜寻巫蛊。长安城中,包括朕的大殿寝宫,所有的地方,都要彻底搜查,一定要把长安的巫蛊,铲除殆尽!”武帝愤愤地说。

江充急忙跪下领命。

“为了督察各方及郡国之事,朕决定御史之职,改为四人共任。朕命桑弘羊、暴胜之、章赣三人均御史大夫。桑弘羊与少府上官桀,以及霍光,金日【石单】等人,随朕出巡,暴胜之辅佐杜周,断案决狱;而章赣则与江充一道,严查巫蛊之案!”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接受皇上诏命。

“杜周!廷尉府之事,仍由你全权办理。朕尚有三五十宗巫蛊之案未能及时处理,仍在朕的榻旁,一会儿朕离开后,你就在这儿,把它们处理掉——该杀的就杀,决不留下后患!”武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了一下七宝榻上的一堆竹简,对杜周说。

杜周觉得他能在皇上的七宝榻边,代替皇上处理文书,决定人的生死大事,这远比张汤要荣光得多,于是高兴地再次大叫起来:“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霍光进了殿中,恭恭敬敬地说道:“皇上,车驾已经备好,尹夫人和盖公主已经上车。”

“那好,朕这就出发。桑弘羊,你陪着上官桀,带着少府的车驾,为朕运送食用物品,稍后而行。”武帝知道自己走得过于匆忙,于是叮嘱了上官桀一句。

桑弘羊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上官桀早就抢在前头说:“皇上放心,这事乃是臣的本职工作,用不着一会儿,臣就能跟得上您的车马!”

武帝听了这话,抬腿便走。正在此时,他的贴身太监苏文跑了过来,“扑通”一声,便给武帝跪下:“皇上,您要出远门,怎么不带奴才去呢?”

武帝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朕出门要的是人才,不是奴才。你就留在长安吧,江充那边的事多,你可以帮帮;有什么重要事情,你也可以向朕禀报哇!来,给你,”武帝说着,便把身上的一小块玉珮解了下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就凭着这个,来向朕报告!”武帝说完就走,直奔宫殿门外的车驾。

将皇上送出宫门之后,杜周让留在大门口的廷尉府保镖们耐心等一阵子,说自己要在皇宫中,把皇上没处理完的几十宗巫蛊的案子处理完。回到桂宫之后,杜周发现宫中的太监都不知去哪儿了,原来站立在皇上身后手持钺杖的宫女也不知去向,只有八个侍卫还在那儿分两侧站着。杜周心想,皇上一走,这儿就什么都没有了,都放羊了!看来宫人的管理,也要要廷尉府一样军事化才行呢!他本来想叫苏文等人回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皇上,苏文等人若是不听,岂不是面子上无光?算啦,把这些案简带回廷尉府处理罢。他刚把竹简收拢,又动了一个念头:好容易才有个在皇上的七宝榻前办公的机会,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呢?张汤若是地下有灵,肯定会气得牙根直痒痒,嗨,今天我就在皇上的龙榻边,把这事办了吧!

杜周放下竹简,拿过笔架子上的那只御用红色大毛笔,饱饱地蘸了许多朱红,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在武帝七宝榻前的一个几案之前,将那些简册打开。这些文案,还用看么?全是经过我杜周之手编纂过的,该深文的深文了,该周纳的周纳了,深文周纳四个字中的周字,原来还藏有深意呢!想到这儿,杜周拿过简册来,一个一个地打开,见到一个人的名字,便在上面打上一个勾勾。杜周心想,谁让你犯到了我的手里呢?谁让你们家中放那些木偶呢?谁让你们不看好自己的房子,不搞个巡逻队,不让你的仇家在那儿埋上了巫蛊呢?杀!杀!杀!杜周觉得自己拿的仿佛是如椽巨笔,像霍去病舞着宝剑一样,在人堆子里头刺啊,杀啊,好一阵子快意,好一阵子放松!

没过一会儿,杜周便把那一堆竹简批阅完毕了。看着地上乱放着的一堆简册,里面全是红色的勾勾。杜周笑了。他觉得自己也有些累了。在皇上的几案边上办公,原来也是很累的!难道还要我自己收拾整理这些简册么?不行!在廷尉府里,可是从来都不用我动手的!

杜周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他再向远处瞅一瞅,发现有个貌若天仙的宫女,站在帘幕之后向他看着。杜周心里倏地一惊。杜周是个极有理智的人,他决不会在皇宫里想入非非,然而刚才那个倩影使他想起了《诗经》中还是什么古书中的一句话:“秀色可餐”。杜周这时才觉得肚子很饿。杜周想着:“不,我不能在这儿用餐”。他想再看那位宫女一眼,然后走路。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那位宫女在向自己笑呢!杜周的魂儿被这一笑勾走了大半边,然而那小半边依然清醒着。“杜周,你是很理智的,你不会胡来,再看她一眼,只看她几眼!”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身边那八位蜡烛头一样直直地戳在地上的士兵很是讨厌。他用从来没有过的温和语调对他们说:“你们就别在这儿站着了。皇上外出巡游,你们何不放松放松?”

靠他最近的是首席卫兵,肯定是个头儿,他答话时,嘴和身体都不动声色:“廷尉大人,我们的职责,就是站,不管皇上在不在这儿,我们都要站如松,坐如钟,躺下就像一颗葱!”

领头的这么一说,其它七位也像受到了刺激一样,马上齐声大叫起来:“站如松,坐如钟,躺下就像一颗葱!”把杜周吓了一大跳。

“哈哈哈哈!你们可真是霍光训练出来的好卫士。好样的!不过,今天本大人奉旨,在这儿替皇上办文,可这里没人帮忙。本大人就烦劳你们帮我把这些简册,送到大门外,交给廷尉府的那几个人,让他们快快去办,你们看,这样如何?”

领头的士兵却说:“大人,我们走动了,万一将来霍光大人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呃,有我杜周呢!出了事情,全包在我身上!你们就放松、大胆地走一回,要是将来霍光知道了,我就说,咱们说好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那八个士兵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于是便说:“大人,我们帮您送竹简,你就索性让我们在门口玩一会儿,行么?”

“行,行,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再不回来,我可就不管了!”杜周说道。

那八个士兵很是高兴,急忙过来,每人拿上几捆竹简,兴冲冲地便到外边撒欢儿去了。

杜周见到他们全都走了,便轻轻地走向那个让他心旌摇动的帘子边。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将那个宫女看得清楚一点。

没等他走到跟前,那位美丽的宫女自己娉娉婷婷地,迎着杜周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奇怪的微笑。

杜周听说,皇宫中的女人,有时一辈子都得不到皇上的宠幸,她们都是幽怨的,饥渴的,见到男人便会情不自禁地扑上来。没想到眼前这位女人也是如此,难道她真是寂寞得如此难耐了么?杜周啊,你一定要做到有理、有节、有利,别主动碰她一下子,就是她扑上来,你也只能接受一下温存,然后就把她推开,还要大声喝斥着,“你快离开,快走开!要不然,皇上回来后,我就……”

杜周那么多离奇的念头还没有想完,便觉得有只美丽的手触到了自己的身体。一转眼,他觉得心头猛地一下,无比的寒冷和疼痛!他低头一看,那宫女手中的一把短刃,已经插进自己的胸中……

“你……你……”杜周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杜周,我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我就是那个与朱安世一道,要刺杀你的蒙面大侠!”那“宫女”说话了,原来她就是珠儿!

“你……你……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杜周终于说出了一句让他自己都吃惊的话来。

“你说得对,我是在皇上身边呆了好久。我正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呢,没想到,你送上门来了!”珠儿大笑起来。

杜周绝望了。但他还是憋了一口气,他用尽全力,发出了平生的最强音:“皇上!没想到杜周也落得跟张汤一样的下场!”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上。

淮阳郡府,蝉噪如麻。

郡府后头,有一园林,花红柳绿,树影幢幢。

自从汲黯被皇上送到老家淮阳,淮阳郡便分外地安宁。原来的郡守在汲黯来到后不久便请求离任了,后来的郡守也都是不到任期便嚷嚷要走,明着说是有汲黯这老头在后花园中,忒难侍候;实际上谁都明白,只要这个老马蜂在此,谁也不敢在淮阳郡守的任上捞到一点好处。不用汲黯那老东西开口,府中的衙役们便会说:汲大人在此,谁敢昧良心办事!过了几年,突然又从长安来了个天煞星赵禹,这一下,天下和官员们就更不愿到淮阳来了,谁知道自己会犯在直刀子汲黯手中,还是会死在弯刀子赵禹手下?从此淮阳便没了太守,老丞相公孙贺最会抹稀泥,他让那个负责社会治安的高都尉高大力成了代理郡守,只要没人来接任,就由他负责一切。那个高都尉表面上直来直往,实际上却很精明,他在后花园中修了个大凉亭,里边终日不断地备有好茶和围棋,还在亭子上写下了“爱晚亭”三个大字。说来也怪,汲黯和赵禹在朝中本来是死对头,可到了这儿,年近八十的汲黯像个老爹,六十出头的赵禹似他儿子,两个人虽然有时也还要争上一争,可更多的时间是在一起下棋,有时下到一个关键的时候,两个人就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话也不说,两人相对着哈哈大笑,笑得高大力专门派来侍侯他们的外号叫“棋篓子”的俊后生莫明其妙。

这一天早上下了些雨,下午天一放晴,汲黯就拄着拐杖,让风梳理着满头白发,奔向亭子来了。等了半天,不见赵禹的动静。汲黯也不生气,便拿过一黑一白两个棋子,让“棋篓子”去叫赵禹。过了好一会儿,赵禹狂笑着,步履蹒跚地提着一坛酒来了。

汲黯不容他开口,拿出自己惯用的白子,催着赵禹先走。没走几下子。汲黯便把棋放下了。他生气地说:“赵禹啊,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又喝了那么多的猫尿,看你这棋走的,臭得连‘棋篓子’都不想看!”

赵禹索性把棋一推,他不下了!他拿起酒坛子,往嘴里又倒了一大口,然后说道:“哈哈!汲大人,还下什么棋啊!别下啦!告诉您吧,我昨天晚上得到了长安的消息,杜周他——死啦!”

“什么?杜周死啦?皇上终于明白了?赐死啦?”汲黯伸过满头白发。汲黯知道,赵禹在长安还埋下了自己的许多亲信,他们一有重要消息,便会立即告知赵禹。

“不,不,不。”赵禹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是皇上把他赐死的,这个真是个大遗憾!不过,杜周死得比张汤还惨,他是在宫中被人杀死的!是谁杀死了他,没人知道!哈哈哈哈!”

“在宫中被人杀死的?那还是皇上安排的吧?”汲黯好像觉得,皇上迟早会处死杜周。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那天皇上离开长安时,让杜周在宫中帮他处置几宗案子。没想到案子刚一批完,便被人用刀子刺死在宫中!皇上听说后,只说一句:‘把他埋了吧,这个鬼东西,哪儿不好死,非要死在朕的桂宫里?’然后皇上马上让暴胜之兼廷尉,一会儿就把杜周忘掉了,这个人便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禹边说边笑,又抱起酒坛子,猛喝了几口。

汲黯看到赵禹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便一把将他的酒坛子夺了过来。然而赵禹却“咕咚”一声,倒在地下。

汲黯招呼“棋篓子”,要他把赵禹扶起来。

“棋篓子”走过来,弯下腰正要伸手,突然他大叫起来:“汲大人,您看,他的嘴都青了!”

汲黯是个道家长者,一看便知赵禹在酒中加了剧毒之物,于是便用力地打了一下赵禹的脸,然后叫道:“赵禹,赵禹!老夫不是给你说好了,不许自戗么?你这是做什么啊?”

赵禹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盼望着汲黯的这一巴掌,已经盼得很久很久。如愿以偿的感觉真好。他奋力地睁开一只眼睛,却将嘴张得很大很大,他用尽全身力气,使自己的话连贯起来,他几乎是高兴地大叫着:“哈哈!我终于死在了杜周的后头,我赵禹还是有福气啊!”说着说着,他的双眼湿润了,他流着眼泪对汲黯说:“汲大人,小的早就该走了,我……活着只是为了要等着看杜周的下场!我要走了,我已在酒中放了孔雀胆,小的不能再侍候您老了……我要走了,我是自己心甘情愿走的……”

汲黯生气地说:“赵禹,老夫给你说过多少遍,活着就好。你到今天还不明白;你连自己的命,都不知道怜惜!棋篓子,快去叫高大人,想办法救他!”

“棋篓子”点点头,急忙跑了出去。

赵禹看了看汲黯,突然张了张口,大声地哭诉起来:“对不起,汲大人,我一直在瞒着您!您不知道哇,长安这几天死的人太多了,死了好几万人!老丞相和他一家全被杀了,公孙敖将军也死了,皇上还把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都赐死,把他的女婿卫伉,卫大将军的三个儿子,全被皇上给杀了!”

汲黯对准赵禹的脸上又是一个巴掌:“赵禹,你,你,你——胡说!”

谁知赵禹又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地说:“汲大人,您打得好,打得好。我来淮阳,就是想让您猛打一顿,狠揍一顿。我快死了……您终于……打了我……我赵禹……死而无憾了……汲大人……赵禹……说的……全是……实话……公孙贺……斩杀了……卫伉……全家……斩杀……”说道这儿,赵禹再也没有力气了,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汲黯一点也没有震惊的样子,他知道赵禹说的是真话,他慢慢把赵禹往地上一放,低着头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惨笑。“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会有这一天的!刘彻啊刘彻,你真是千古一帝,后无来者啊!”说完之后,他拿过刚才从赵禹怀中夺下的酒罐子,一仰起脖子,把酒喝得一干二净……

几天之后,东方朔才骑着他的小毛驴到了淮阳。他见到了面目安祥的汲黯,汲黯服了毒酒之后,不像赵禹那样面黑唇青,而是容如重枣。衬着他那一头白发,汲黯鹤发童颜,如同活着。

人们都说东方朔已旨神仙。因为他一连三天,既没有哭,也没有笑;既没有吃,也没有喝。他和淮阳的高都尉一起,把汲黯和赵禹双双掩埋在淮河对岸的八公山下。两个人的墓都不大,都是用石头砌成的;不同的是汲黯的墓用白色的花岗石砌成,而赵禹的墓则浑然黑色。两个圆圆的墓,像两个大大的围棋子儿,静静地躺在山河之间。

东方朔骑着毛驴来了,又走了。据说他后来在这种声音的伴随下,写出了一部皇家图书馆不愿收藏、皇家御用文人都嗤之以鼻的《灵棋经》。这些下文再表。东方朔走过之后,淮阳的人们便奔走相告说:只要你到淮阳的八公山边静静地听,便能听到淮河水流声中,不时传来围棋落子的“嗒、嗒”声响。从那以后,历朝历代许多官员都到那里视察过,只要到那儿去过的人,脑子里便有了永远洗不掉的黑白子儿落地时的情景和声音。于是人们又传说:凡是还有点良心的官,从此都会变得好一点;而那些不能变好的贪官,一个一个都得了不治之症。当然,人们到了二十世纪才知道,那种病,叫癌。

大约四百年后,晋武帝觉得这个地方老没人来做官,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搜遍三坟五典,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这里曾被楚王叫做寿春——于是他下诏把淮阳改为寿阳,把都市从淮河之北搬到淮河之南。再后来改作寿州,寿县。总而言之,要的是长生不老,而不是短命。当然,要长寿如春,就不能患癌。太元八年(公元383年),东晋的谢玄等几个毛头小伙子率兵在这儿与北方“犬戎”——枭雄苻坚在这儿打了一仗,苻坚的军队宿于八公山上。符坚不会下棋,当然听不到棋子的声音,他只觉得山上有仙鹤在鸣叫。转眼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北方军队溃败而逃,而晋军的总指挥谢安,此时恰恰正在指挥所里下棋;他赢了那盘棋,于是也赢了这场著名战争。

大约是八百年后,有个叫杜甫的穷酸文人知道了这件事,便想用一首名为《秋兴》的诗来解开这个谜,他在诗的开头写着:“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写到这儿,他觉得自己的底气不够用的,于是便草草敷衍下文,就到处去找另一个穷而不酸的前辈,名叫李白。可李白却一直沉迷于东方朔的仙人魅力之中,写下许多东方仙、太岁星的诗句,自己的下棋的水平很差——和那个臭棋篓子差不多,当然也不可能解开这个棋局……

时间又顺着淮河流淌了六百多年,也就是公元1359年,有个据说是刘邦后人的刘伯温,他于48岁那年,辞去自己在元朝枢密院的要职,声称要去处州务农。他途经八公山,便闻棋声,于是循声寻找,果然找到东方朔的《灵棋经》,于是夜以继日,为之注解,侍将《灵棋经》注解完毕,刘伯温便觉自己已是满腹经纶。肚子中的丝之经纬太多了,他便下山运动运动。这一运动,他才发现,原来淮河一带的百姓,在北方匈奴人后裔的统治之下,活得猪狗不如。于是乎天下狗吠深巷,猪急跳墙。刘伯温心有不忍,正巧他遇到一个名叫朱元璋的癞头和尚,此人心有奇志,颇有点像汉高祖刘邦或者武帝刘彻。于是刘伯温便用一部《易传》和一部《灵棋经》,推衍时运,帮助朱元璋夺得天下,自己却于功成名就之后,乘着一个舂米用石臼子,顺流消失在淮河之中。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唯一可以信服的说法是,有一年,黄河突然改道,涌入了淮河。据推测,那两座黑白分明的大棋子儿,大约就是这一次,被严重污染了的黄泥浊浪,冲进了汪洋大海……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