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了你与鹿家为地闹仗的事,我已替你写了一件诉状,你下回过堂时递给衙门
就行了。记住,回家後再拆看。」
白嘉轩急急回到家,在菜油灯下拆开信封,一小块宣纸上写下稀稀朗朗几行娃
娃体毛笔字:
致嘉轩弟
倚势恃强压对方,
打斗诉讼两败伤;
为富思仁兼重义,
谦让一步宽十丈。
白嘉轩读罢就已泄了大半仇气,捏着这纸条找到中医堂的冷先生,连连慨叹「
惭愧惭愧」。冷先生看罢纸笺,合掌拍手:「真是维妙一出好戏!嘉轩你啾」说
看拉开抽屉,把一页纸笺递给嘉轩。嘉轩一看愈觉惊奇,与他交给冷先生的那一页
纸笺内容一样,字迹相同,只是题目变成「致子霖兄」。
三天後的一个晚上,冷先生把白嘉轩和鹿子霖一起邀约到中医堂,摆下一桌酒
席,把他们交给他的相同内容的纸笺交换送给对方,俩人同时抱拳打拱,互致歉意
谦词,然後举酒连饮三杯,重归於好而且好过已往。俩人谁也不好意思再要李家寡
妇那六分地了,而且都慨然提出地归原主,白家和鹿家各自同济给李家寡妇一些粮
食和银元,帮助寡妇度过难关。冷先生当即指派药房伙计叫来李家寡妇,当面毁了
契约。李家寡妇扑通跪到地上,给自嘉轩鹿子霖磕头,感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流眼泪。
这件事传播的速度比白鹿两家打斗的事更快更广泛。滋水县令古德茂大为感动,
批为「仁义白鹿村」,凿刻石碑一块,红绸裹了,择定吉日,由乐人吹奏升平气象
的乐曲,亲自送上白鹿村。一向隐居的朱先生也参加了这一活动。碑子栽在白鹿村
的祠堂院子里,从此白鹿村也被人称为仁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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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月里一个平淡宁静的旱晨,春寒料峭,街巷里又响起卖罐罐馍的梆子声。马
驹和骡驹听见梆子声就欢叫起来,拽着奶奶的衣襟从上房里屋走出来。白赵氏被两
个孙子拽得趔趔趄趄,脸上却洋溢着慈祥温厚的笑容。两只手在衣襟下掏着铜子和
麻钱。嘉轩跷出厦屋门坎,在院庭里挡住了婆孙三人的去路:「妈,从今日往後,
给他俩的偏食断了去。」白赵氏慈和的脸顿时沉阴下来,啾着儿子,显然是意料不
及而愣住了。嘉轩解释说:「不该再吃偏食了,他俩大了。人说「财东家惯骡马,
穷汉家惯娃娃」。咱们家是骡马娃娃都不兴娇惯。」白赵氏似有所悟,脸上泛出活
色来,低头看看偎贴在腰上的两颗可爱的脑袋,扬起脸对儿子说:「今个算是尾巴
巴一回。」嘉轩仍然不改气「当断就断。算了,就从今个断起。」白赵氏把已经码
到手心的铜子和庥钱又塞进大襟底下的口袋,愠怒地转过身去:「你的心真硬!」
马驹和骡驹窝火委屈得哭丧着脸,被奶奶拽着手快快地往上房里屋走去。
街巷里的梆子声更加频繁地敲响,乾散清脆的吆喝声也愈加洪亮:「罐罐儿馍
兔儿馍石榴儿馍卖咧」仙草从织布机上转过头说:「你去把那个卖馍客撵
走,甭叫他对着门楼子吆喝了,引逗得娃们尽哭。」嘉轩反而笑说:「人家在街巷
里吆喝,又没有钻到咱们院子;里来吆喝,凭啥撵人家?吆喝着好,吆喝得马驹骡
驹听见卖馍卖糖的梆子钤鼓响,就跟听见卖辣子的吆喝一样就好了。」仙草咬着嘴
唇重复一遍婆婆的话:「你真心硬!」
两个孩子已经长到该当入学的年龄。这两个儿子长得十分相像,像是一个木模
里倒出一个窑里烧制的两块砖头;虽然年龄相差一岁,弟弟骡驹比哥哥马驹不仅显
不出低矮,而且比哥哥还要粗壮浑实。他们都像父亲嘉轩,也像死去的爷爷秉德,
整个面部器官都努力鼓出来,鼓出的鼻梁儿,鼓出的嘴巴,鼓出的眼球以及鼓出的
肩骨,尽管年纪小小却已显出那种以鼓出为表徵的雏形底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
种鼓出的脸部特徵将愈来愈加突出。
白嘉轩太喜欢这两个儿子了。他往往在孩子不留意的时候专注地瞅着那器官鼓
出的脸,却说不出亲热的话也做不出疼爱亲呢的表示。孩子和奶奶形影不离,日夜
厮守,他几乎没有背过抱过他们,更不会像一般庄稼汉把儿子架在脖子上逛会看戏
了。现在,看看儿子已经该当读书了,他就不能再撒手由奶奶给他们讲猫儿狗儿了。
白嘉轩正在谋划确定给自鹿村创办一座学堂。白鹿村百余户人家,历来都是送孩子
到七八里地的神禾村去念书,白嘉轩就是在那里早出晚归读了五年书。他想创办学
堂不全是为了两个儿子就读方便,只是觉得现在应该由他来促成此举。学堂就设在
柯堂里。那座祠堂年久失修,虽是祭杞祖宗的神圣的地方,却毕竟又是公众的官物
没有谁操心,五间大厅和六间厦屋的瓦沟里落久,却没有任何竹册片纸的典籍保存下来。搞不清这
里从何年起始有人迹,说不清第一位来到这原坡挖凿头一孔窑洞或搭置第一座茅屋
的始租是谁。频频发生的灾祸不下百次把这个村庄毁灭殆尽,後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