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人儿说:“算你干脆甭来了。”孝文苦笑着说:“我也想咱们本事算了甭去了,
可又忍不住就来咧!”直到白嘉轩气昏死在窑洞门外雪地的那一晚,孝文尚未直入
过她的已经不再贵重的身体……她在窑洞里坐不住也立不住,装作扯柴禾走到窑院
边沿的麦秸垛跟前,耳朵逮着本村中的动静,偶尔可以听见人们涌向祠堂路上的一
句对话。她现在想到孝文在她窑里炕上的那种慌乱不再觉得可笑。反而意识到他确
实是个干不了坏事的好人。她努力回想孝文领着族人把她打的血肉模糊的情景,以
期重新燃起仇恨,用这种一报还一报的复仇行为的合理性来稳定心态。其结果却一
次又一次地在心里呻吟着,我这是真正地害了一回人啦!
鹿子霖不耐烦他说:“还提孝文孝文做啥?该受的罪让他受去吧!咱们今黑热
热火弄一场!”小娥说:“好呀——对呀!”说着就跃上鹿子霖的腰腹往下一蹲。
鹿子霖嘻嘻笑着呻吟一声:“唉哟哟!亲蛋蛋你轻一点……差点把大大的肠子肝花
蹲烂了!”小娥又纵蹲到他的胸脯上。鹿子霖嘘唤着:“亲蛋蛋你把大的肋条儿蹲
断了!”鹿子霖正陶醉在欢愉之中,感到脸上一阵湿热,小娥把尿尿到他脸上了。
鹿子霖翻身坐起,一巴掌煽到小娥脸上:“婊子!你……”小娥问:“你刚才不是
说了今黑由我想咋样就忘了自个姓啥为老几了?给你根麦草就当拐棍拄哩!婊子!
跟我说话弄事看向着!我跟你不在一杆秤杆儿上排着!”小娥跳起来:“你在佛爷
殿里供着我在土地堂地蜷着;你在天上飞着我在涝池青泥里头钻着;你在保障所人
五人六我在烂窑里开婊子店窑子院!你是佛爷你是天神你是人五人六的乡约,你钻
到我婊子窑里来做做啥!你逛窑子还想成神成佛?你厉害咱俩现在就这么光溜溜到
白鹿镇街道上走一回,看看人唾我还是唾你?”鹿子霖慌忙穿起衣裤连连禁斥着:
“你疯了你疯了咧!你再喊我杀了你!”却不见小娥收敛就慌匆匆跳下炕夺门出窑。
小娥在窑门口跟踪骂着:“鹿乡约你记着我也记着,我尿到你脸上咧,我给乡约尿
下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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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场异常的年馑临到白鹿原上。饥馑是由旱灾酿成。干旱自古就是原上最常见
最普通的灾情,或轻重几乎年年都在发生,不足为奇。通常的旱象多发生在五六七
三个月,一般到八月秋雨连绵就结束了,主要是伏旱,对于秋末播种夏初收获的青
稞大麦扁豆小麦危害不大,凭着夏季这一料稳妥的收成,白鹿原才繁衍着一个个稠
密的村庄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年的干旱来得早,实际是从春末夏初就开始的,麦
子上场以后,依然是一天接一天一月连一月的炸红的天气,割过麦子的麦茬地里,
土地被暴烈的日晒得炸开镢把儿宽的口子,谷子包谷黑豆红豆种不下去。有人怀着
侥幸心理在干燥的黄土里撒下谷种,迟早一场雨,谷苗就冒出来了,早稻迟谷,谷
子又耐旱;然而他们押的老宝落空了,扒开犁沟儿,捡起谷粒在手心捻搓一下,全
成了酥酥的灰色粉末儿。田野里满都是被晒得闪闪发亮的麦茬子,犁铧插不进铁板
似的地皮,钢刃铁锨也踏扎不下去,强性人狠着心聚着劲扎翻土地,却撬断了锨把
儿。旱象一直延续下去,持续不降的高温热得人日夜汗流不止喘息难定。村里的涝
池只剩下池心的一洼墨绿色的臭水,孩子们仍然在泥水里浆洗,不几天就完全干涸
了,旱象一直僵持到八月十五中秋节日。这是播种冬小麦的节令。人们无心赏月无
心吃团圆饼全都陷入慌恐之中。白鹿原的官路上,频频轰响着伐神取水的火铳,涌
过披蓑着衣戴柳条的雨帽的人流。白鹿村的乡民纷嚷嚷起来,白嘉轩心里也急了毛
躁了,让二儿子孝武在村巷里敲锣告示:伐神取水,每户一升。
白鹿村西头有一座关帝庙俗称老爷庙,敬奉着关公关老爷。关羽升天后主动请
求司管从间风雨为民赐福,村村寨寨无论大小都修建着一座关帝庙;原上自古顺应
西风雨,因之关帝庙一律坐落在村子的西首。白鹿村的老爷庙是一座五间宽的高大
宽敞的大殿,东西两面墙壁上彩绘着关羽戎马倥偬光明磊落一生中的几个光辉篇章;
桃园结义单刀赴会刮骨疗毒出五关斩六将等;而正殿上坐着的司管风雨的关老爷的
雕塑,面颜红润黑鬤如漆明目皓齿神态安祥慈善如佛了。庙宇四周是三亩地的一片
空园,一株株合抱粗的柏树标志着庙宇的历史。庙前的那棵槐树才是村庄的历史标
志,经过无数人的手臂的度量,无论手臂长短,量出的结果都是七楼八作零三指头。
槐树早已空心,里头可以同时藏住三个躲避暴雨袭击的行路人;枝叶却依然郁郁葱
葱,粗大的树股伸出几十步远,巨大的树冠浓密的树荫笼罩着整个庙宇的屋脊,形
成一派凝聚不散的仙气神韵。
白嘉轩跪在槐树下,眼前是常年支的槐树下废弃的青古碾盘,蜡架上插着拳头
的大红蜡烛蹿起半尺高的火苗儿,香炉里的紫香稠如谷苗,专司烧纸的人把一张张
金黄的黄表纸连连不断扔进瓦盆里,香蜡纸表燃烧的呛人的气味弥漫在燥热的庙场
上;他的身后,跪倒着白鹿村十二岁往上的全部男人,有的头戴柳条雨帽身披蓑衣,
有的赤裸着膀子,木雕塑似的跪伏在大太阳下一动不动。碾盘的一侧置放着一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