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料想不到在这里撞见鹿兆鹏,临时想出让孝文去取‘宋词’和湘缎的措辞,孝
文自然明白不过是一个脱身回家的搬兵的借口……岳维山现在只好硬着头皮说:“
真是来请先生写字。”朱先生就势应承:“行啊,咱们甭顾了斗嘴,先写完字让墨
汁干着,你们再争再辩……孝文你来替姑父研墨。”孝文瞅一眼岳维山,无奈接过
一柱黑锭在砚台里研磨起来。鹿兆鹏站起来说:“二位坐着,我去吃点饭。”朱先
生说:“你吃了饭甭耽搁就过来陪岳先生说话儿。”鹿兆鹏已走到门外回头说:“
岳维山,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就撒腿跑起来。岳维山霍地站起来喝
道:“孝文快撵——”白孝文扔了墨锭从脚里拨出手枪,从桌子旁跑出书房时几乎
把朱先生拽倒,“叭”地一声枪响,震得夜栖在院庭古树枝杈上的喜鹊乌鸦斑鸠等
惊叫着飞起来。白孝文吼喊着“不准动,再跑我开枪啦”跑进庭院。岳维山也从屋
里跳出门,站在环绕庭院的砖砌水渠边摇晃着右臂:“后院后院——趄后院追——”
朱先生没有动身,用铁扦儿拨一拨油灯稔子,站起身背着手说:“看来都不是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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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朱先生重新开始因赈济灾荒而中断已久的县志编纂工作,一度冷寂的白鹿书院
又呈现出宁静的文墨气氛。他四处奔走的劳顿和风尘早已消失,饥饿造成的恐怖阴
影却依然滞留在心间,眼前时不时地映现出舍饭场粥锅前拼死拥挤的情景,尽管这
样,他的心头还是涌起案头文字工作的渴望和生气。
大饥馑是随着一场透雨自然结束的,村民们迫不及待从青葱葱的包谷秆子上掰
下尚未干须的棒子,撕去嫩绿的皮衣,把一掐即破的颗粒用刀片刮削到案板上,流
溢出牛奶似白色浆汁,像捣蒜一样捣砸成糊浆,倒进锅里掺上野菜煮熟了吃。有人
连同包谷棒子的嫩芯一起搁石碾上碾碎下锅,村巷里每到饭时就弥漫起一缕嫩包谷
浆汁甜丝丝的气息,大人和小孩的脸色得了粮食的滋润开始活泛起来,交谈说话的
声调也硬朗了,尽管还有那些赤贫户不得不继续拉着枣木棍子去讨饭,讨到的毕竟
是真正的粮食。原野上呈现出令人的惊喜的景象,无边无际密不透风的包谷、谷子、
黑豆的枝枝秆秆蔓蔓扬粗浑的号子……今年的年馑打乱了白鹿
康的生产秩序,农人等不及到明年夏天才能收获的麦子,谁和谁不用商量就一律种
下秋粮了。苍天对生灵施行了残暴之后又显示出柔肠,连着下了两三场透雨,所有
秋粮田禾都呼啦啦长高了“扬花了、孕穗结荚了,原上再不复现往年里这个时月扎
翻土地吆喝号子的雄浑壮观的景象。所有土地被秋庄稼苫着,农人们无法踏进田地
就在村巷荫下乘凉,农闲时月的悠闲里便生出异事,有人忽然忆及朱先生赈济救命
的恩德而发动大家纷纷捐款,敲锣打鼓一块刻着“功德无量”的牌匾送到书院来。
朱先生听到钢鼓和茺响走出大门,弄清了原委就发了一通脾气:“你们刚刚吃上嫩
包谷糊汤就瞎折腾!兴师动众槁这些华而不实的事图的啥?再说赈济粮是上头拨下
的,不是我家的,我不过是粮食分发下去,我有何德敢受此恭维?”说罢关了大门
再不出来、那些人突然改变了主意,抬着金匾敲着锣鼓赶往朱先生的故里朱家泛去
了。朱先生的儿子不胜荣光热情接待,把匾额端端正正挂到门楼上方。接着又有几
个村子效法起来,朱先生家门口隔几天便潮起一次庙会,而且大有继续下去的势头。
朱先生闻讯后赶回老家,制止了儿子们的愚蠢行为,把挂在屋里屋外的大小金字牌
匾统统卸下来,塞到储存柴禾的烂窑里去。
这件事多少干扰了朱先生清理赈灾帐目的工作,拖延了几天才接着一摞明细帐
簿走进郝县长的办公房。郝县长接过那一摞帐簿很激动:“这真是‘有口皆牌’!”
当即与朱先生商定时日,要为他以及参与救灾的诸位先生设宴洗尘;朱先生避而不
答转身就告辞了,走到门前说:“如若发现帐目上有疑问尽管追查,朱某绝不忌讳。
”郝县长拉着推着又把朱先生拽进门来说:“我还有话跟你说。”朱先生坐下来。
郝县长说:“年馑已过,人心稳住了。县府新添国民教育科,我想请先生出山。”
朱先生听了一笑,说:”你不知道我这个人不成器,做点文墨文字的事还可以滥竿
充数,一当起官来自个心里先怯得惶惶,日里不能食夜里不得眠。生就的雀儿头戴
不起王冠——你饶了我吧!”郝县长根本不信:“这话不实。单是这次赈灾,先生
所作所为无论朝野有口皆碑。卑职以为滋水不乏有识之士,当今最短缺的却是清廉
的人。”朱先生依然不为所动,摇摇头轻淡地申述说:“我一生不勉强人,人也不
经勉强我,勉强的事是做不好的。”说着又站起来告辞。郝县长再开不得口,钦服
而不无遗憾地陪朱先生出门,又提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