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人说,近日要接殿下回羽国。”默苍离剥弄一个核桃,也不是真想吃核桃仁,只是剥着消遣,“你同他亲近,便和你知会一声。”
“他也懂了些事理,应是不会闹了。”
“是啊。正月不回去,好像雁王也动怒了,连带勒令上官氏一同回去。”半个核桃剥了一刻,剥得也精细,仁都是整个的。两人将核桃仁放在一个老琉璃浅口盘上,看着剔透可爱的,只待剥完了,让人拿下去磨粉泡酪子喝,“老五或是借着这个机会,也不打算回来。”
“那羽国不就有两名九算了么。”欲星移将盘里快满了的仁拨到一旁,空出些地方,“总要回来一个,或是死一个。”
“过了十五,太子大概就起驾走了,你也要帮我出那趟远门。留哪个,杀哪个,怎么杀,你自己定夺。两个都不规矩,你有闲心,都处理了也无妨。”
默苍离低着头,从绸布袋里挑了个核桃,用夹子夹碎了壳剥起来,神色淡淡的。
欲星移苦笑:掌门师兄可真看得起我……学弟愚笨,可不一定能成事。
又过了会,浅口盘子铺满了核桃仁。钜子往他那推了推:吃盘核桃,兴许能补脑。
欲先生脾气好着呢,没掀起盘子盖在掌门脸上。
这雪落得热闹,且少了不少闹心的人。两人走出廊下,独自说会儿话,到了林道尽头的风雪亭。
瑞雪兆丰年,雪落得这般好,来年也必定风调雨顺。
漫漫雪地如平地银川,一路过来,脚印也绵延了许久。欲星移呵著白气,走得快了些,去踩前面洁白如玉的新雪。雪地堆得厚,踩下去几乎要过脚踝,走着虽然辛苦,却也别有趣味。
默苍离拉着他,免得他扑在雪地里。
好玩么?……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呢。
这就不知道了,有些鱼一辈子没见过雪,何况是落得那么好的。
他玩得起兴,周围又无旁人,便将雪蓬脱了,迤逦那身流银飞白的冬礼服,在雪地里越走越深。默苍离替他捡起斗篷,抖去上面的落雪,露出衣摆下满绣的松纹来。
忽又见那人仰躺在柔软如棉花的雪地上,和少年时似的大笑着,饰带凌乱。雪洒落年轻美好的面孔,透出几分空灵来。
他伸手去拉欲星移,却见那双眸子明亮狡黠,晃过自己的面容,随后就在那笑声里,欲星移拉住他的袖子,将默苍离也拉了下来,一同落在雪里。这雪可真软呀。他说:躺下了就起不来啦。
待会那些人跟上来,你想怎么说?
说什么?越描越黑的事,说它作甚。
说着,轻轻抱住默苍离,就这样用双唇蹭过他的耳畔,低语着悄悄话。雪落得很大,落满了他的斗篷。就这样被雪盖住,谁也寻找不到,似乎也挺不错的。天地间雪落无声,只有他们彼此亲近着,温存着。
小的时候,很多人都听过海里鲛人的传说。泣泪成珠,血肉复生,音容姣好,诱拐往来船只上的旅人,再将他们拖下水吞噬……
真巧呀。欲星移笑道:我们小时候,也听过差不多的故事。
哎……大家彼此彼此罢。
如此胡闹了一会,终于都在雪里冻得不行了;后面跟着的侍候人都没找到两人,兴许真的是因为身影被雪盖住了。真是自作自受。默苍离拥着他、埋怨他:平白多事。
师兄就这样,一句好话都不舍得多说。
欲星移的眼里落了雪,清凉一片。两人拥在雪窟里,真真到冷得受不住了,才次第起来,抖去身上的残雪。他觉得好玩,不住地笑。
可鞋袜湿啦。欲星移低下头看看,刚才玩得太疯,雪落进厚厚的冬靴里,被捂得湿透。鞋袜湿了,走起路来就难受多了,脚下又沉又重。
——就只好一步一拖的回了风雪亭。大雪天湿了鞋袜,没有比这更加难受之事了,脚下越走越重,外面结了冰,里面的湿袜子冰冷一片,冻得人脚趾发麻。
默苍离叹道,也真是没见过比你还多事的东西了。鲛人都这样吗?自己作出来的事,都要托别人料理的……
他这样说着,把欲星移背了起来。那人在他背上,撑着自己的斗篷遮挡风雪,抱住他的脖子。还不如自己下来走呢。欲星移说:师兄又背不稳。
就算这样说,他不放下,他也不走,如此回了风雪亭,一路闲闲说笑。
侍候人们都在雪地里找,也没人注意这边两人已经回来了。默苍离和他坐下,将湿了的那只脚放在自己膝头,解开了系带,褪了冬靴。里面的绵足袋也湿透了,绣金鸦头下面露出脚趾的样子。脚趾被学长窝在掌心,分明没什么,却是说不出的亲近。
“我的脚趾没知觉啦,说不定冻麻了,然后就被冻掉了……你可别动,万一被弄断了,以后变成鱼尾都要少一片了……”
那白袜子被雪水浸得冰凉,又被手捂得暖了起来。默苍离问,这样可有知觉?欲星移还是摇头,笑着说没有。
默苍离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惋惜,“既然这样,唤医官过来,将冻得坏死的地方切了如何?”
那人啧啧两声:我冻坏的就是脚趾,切就切了,你的心也早冻成冰了,一同切了吧。
说着,手掌下的脚趾就动了动。他道:这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