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簧中的明珠湖内,长出了一片碗莲。原不是这时节的花,却晚开了一季。他很久没到贴水桥上走动了,今晚无事,就过去看看。以往夜里偶尔能听见琵琶声,现在弹琵琶的人不在了,未免寂寥。
他唤侍候人过来。这些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也一起随他离开了海境。欲星移也就想泡茶闲话一会,或是摆弄摆弄琴弦。众人皆在,可惜少了一个人,送凝珠回海境了。
“去得好快。”他打开茶叶罐,亲自挑茶,“不是说后天才出发吗。”
侍候人说,“他觉得最近不太平,就早些出发了。”
“……‘他觉得’?”
“他出发前未同公子报备么?”
欲星移眉头皱着,觉察到不对。这个人是自作主张出发的,甚至没有和自己说一句。
那人走了并不算久。他命人循着痕迹去找,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那个人被其他人带回了北宫。像是知道辩解无用,他没有说一句话。
从他的身上,找到了凝珠和许多文书。这些文书都是北宫书房中的墨家书文,本身没有什么价值,但却能证明欲星移的九算身份。
“你想把这些带回去?”欲星移望着这个跪在堂前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文书。默苍离随后也到了,倒是没问什么,只是坐在旁边看。
幕后是否有主使,谁是主使,为何背弃主人……无论问什么,这侍候人都不再回答,不到一刻的时间里,看守他的人稍有放松,这人便触柱自尽了。
身边的侍候人中,只有这人是鲛人一族的。鲛人内部也分三六九等,他出身很好,虽然不及欲星移这般显贵。外部的收买极难,只有一点,那就是他希望推行的变革。
鲛人不会赞同那场变革,甚至不惜以血的代价,提前将欲星移的九算身份告知海境。
而鲛人之外的呢?在他身边的侍候人,除了鲛人,皆是下等贵族的宝躯之子。变革中,宝躯一族的利益受到的冲击同样不会太小——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欲星移看向了那人。默苍离摇了摇头,只留下一句话。
“——你自己带来的人,自己看着办。”
庭院中,月色落在那具尸体上。鲛人死后,尸身也恢复鱼尾,鳞片黯淡无光。他找来墨家的侍卫,让人以失足坠楼的理由带去厚葬;鳞族的侍候人依然还在庭院中,诚惶诚恐。
欲星移让他们入内,不知谈了什么。过了片刻,那人见他走进书房,神色一如既往。
“料理完了?”
欲星移点头,“我让他们所有人带上凝珠,一起回海境了。这两天,我会重新选些侍候人。”
“我以为你会动手。”
“连他们都信不过,将来如何让别人信我。泄密的后果也并非无法承受,让他们回去,总比留在这里要好。”
他坐下,手上还拿着一杯茶。茶水凉了,连带茶香也显得苦涩。窗外月色清明,合著秋夜白梨花,无声无息地落了。
欲星移忽然说,遇到这种事,你会如何?
默苍离说,杀之以绝后患。
欲星移问,如果那些人中有我呢?
他手中的笔微微顿了,却继续写了下去,什么都不再说。。
“如果真的有我呢?”他按住了默苍离执笔的手,月色映入鲛人剔透的双目,明亮好看,“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色梨花都很好。老四离开前,把他的琵琶留在我这了。就当是……最后送他一程。”
幕四十五
北宫内,白梨花如雪云似的开着,落得一地霜雪。他抱着那把镶紫檀木琵琶,一路走来,琴弦落满白花。
欲星移坐一地白花,随手拨弄琴弦。他不善琵琶,倒是那人,一直没说什么话,此刻却将琵琶抱了去,弹了半曲关山。
若今日我没让人追他回来,是否就如你所愿?他问:我忽然让众人小聚饮茶,这件事情,你是算不到的。
默苍离说,你不是说过,要自由心证。
欲星移说,这次,我要诛心之论。
那就不必再说。
死去的鲛人如何能将变革知晓得如此详细,甚至知道带走什么文书,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不必什么自由心证,这些疑点加上默苍离的反应,足以说明幕后指使是谁。
琵琶被放下,白梨花浅浅覆在琴上。面前的这个人仿佛乍然陌生,却又似乎比什么时候都要鲜活;欲星移看到了某种失控,尽管只有短短刹那,但是这一刹那的默苍离,彻底地随心所欲。
如同最严密的压抑,压抑了那么多年,压抑了那么多曾经鲜活的感情,无色的世界里只余最后的水蓝之梦,为了留住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