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阅读_太平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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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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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认得是桃花身边的贴身之人,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都没顾得上和跟卫汀筗打招呼,急切的放马狂奔而去,少安连忙追上去。

皇帐禁地不是卫汀筗轻易可以接近的,卫汀筗在边上勒住了马,远远的看见太平下马冲进大帐,眨眼功夫又冲出来,上马急驰而去,跟她一般举动的另一个人虽然披着黑色斗篷,但里面那身都没来得及换下的明黄猎装显然就是当今皇上,再看整个营地明显的忙乱起来,神色大变,暗惊:“出什么事了?”赶忙也催马回自己营帐。

没多会,上边传下来旨意,九皇子病重,皇上拔营回宫,这次狩猎就此作罢,余下人等暂且先回猎宫候旨。

而此时景帝与太平二人早已甩下所有侍卫,急奔于回京的官道上了。

几班报讯之人已经沿途吩咐了换马之处,二人一路打马狂奔,脚不沾地的换了七班马,纵使如此,两天的路程,两人也跑了近八个时辰,深夜才到京城,进宫景帝就冲进弟弟所住长杨宫的内殿,太平候在殿外直喘气,灰头土脸,唇色煞白,十八年来头回如此狼狈,一路上两人拼命打马赶路,都没顾上说话,太平只知道姬采宁遇刺了,性命垂危,其中还牵扯到路子归,到底怎么回事还通通不清楚。

没多会,宫侍出来让太平进去,太平也顾不上失仪什么的,连忙快步往内殿走去,外厅跪着一地的御医,太平心已是一凉,一直进到内室,一眼就看见姬采宁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面色灰白,太平的心猛然下沉,脚步有些迟缓的慢慢走过去,轻声唤道:“小采?”

姬采宁好半响才睁开眼睛,看见太平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手指微颤,却说不了话。

太平只觉脑袋一声轰响,竟是傻了,这分明是……

姬嬽头向窗外,太后的头发却白了一半,整个人一下子老了下去,双眼满是血丝,头脸跟赶了八个时辰路的太平和姬嬽一样狼狈,两眼无神,神情茫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跪在一旁,头也不敢抬。

“小采……”太平双手握着姬采宁的手,三只手一般的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姬采宁近心口处中箭,一箭伤了心脉,箭拔了后用人给输内力又用千年人参苦苦吊了两天的命,只为等着看她一眼罢了。

他想跟她说话,可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他又不愿说,他不愿意她难过。

他知道她已经很久很久了,他知道她刚生出来就倔强,三天不理人,取了个不可一世的名字才肯睁眼;他知道她婴儿的时侯胖乎乎的人都抱不动,长大才成了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他知道她身体其实好得很,却惯会仗着娇弱的外表装病骗人;他知道她自小就惯会让人苦笑不得,五岁爬树上睡着了掉下来自己没事却砸着了旁人;他知道她生来聪慧,却打小就讨厌招惹事儿,总爱藏着;他知道她拐明缘禅师在护国寺后院烤大雁,害明缘禅师被罚抄经,自己却溜掉了,康擎王妃还帮她撒谎;他知道她自小练左手,右手却是天生的灵气;他知道她最讨厌和尚念经吵她睡觉,在护国寺山上盖了一个窑,还特意交代隔音要做得很好很好……

懒妹妹呀,她是他孩提时便在耳边当成未来遥想的懒妹妹,他的懒妹妹,懒得做事,更懒得烦心……

小时候父后总是抱着他给他讲他的懒妹妹,这么懒的性子,就是宁儿以后的小妻主,这可怎么办呀,怎么照顾我们宁儿呀~~

他那是总是装出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想着,怎么要她照顾,她比他小,他会照顾她的,吃着好吃的也总不由自主的会想,那个懒妹妹会不会喜欢吃,看到小女孩也总想,懒妹妹一定比她们好看。

他喜欢她讲的那只无法无天的小猴子,皇姐回来说他的懒妹妹也就是一只懒猴子,漂亮的霸道的懒猴子,他好羡慕皇姐,他也好像去看看她,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漂亮的懒猴子是什么样,怎么个漂亮法,他想那一定是比皇姐还漂亮的漂亮……

他知道他的懒妹妹回来了,他知道他的懒妹妹不愿意娶她,她是那只叫齐天大圣的猴子,她爱她的花果山,她不喜欢天庭,她也不愿意成佛,可是他却是天庭的皇子,他知道她不愿意娶他跟他是天庭的皇子没有关系,她只是不够喜欢他……

太平,太平呵,她浅笑温柔是太平,她慵懒耍赖是太平,她才华横溢是太平,她幽静如月是太平,她炫目如烈日是太平,可是这些通通都不是属于他的太平……

他一点都不怪她,人说她闲散过度心无大志体态娇弱心境绵和,可他偏就喜欢,他喜欢她悠闲散漫的样子,他喜欢她蜷缩在软塌上翻书,他喜欢她敲着杯盏唱歌,他喜欢她画瓷时凝注的眼神,他喜欢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他喜欢她过她想过的生活,他最喜欢她欢快的大笑,懒洋洋的姿态,那般享受,那般自在,让他想把天下所有的美好都送给她,只要她永远都这般快乐……

姬采宁的手在太平手里,虚弱的努力伸直指着太平的辫子,他想要她的一根头发,握在手里,这样不管他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害怕了,他窃喜着想,有她一根发在手里,他总不会飘太远吧?他的灵魂也要看着她才行,能看着她,他就很开心了,只要一根就好……

太平拔下头上的发夹,齐肩一划,整条辫子掉下来,轻轻放在姬采宁手里,姬采宁看着她,想告诉她只要一根就够了,这么漂亮的长发,太可惜了,他的懒妹妹不会是故意的吧?他知道她早就不耐烦这头长发了,从小就嚷嚷着长发麻烦,要剪短,她还不知道,其实他很会梳头的……

姬采宁什么都没有说,他说不出来,握在太平手里的手渐渐连丝颤动都没有了,他的眼睛静静的合上,他的头上插着太平的白玉簪,一手抱着只马克杯,上面画着个睡觉睡得吹泡泡的长辫子大头小人,他就抱着这个杯子等了她两天,另一手握着太平的长发辫,他说不了话了,允许他自私一回吧,这头发既然已经断了,就让他带走吧,他的嘴角带着笑容,他安详如玉,他死去了。

他一生善良,生而尊贵却不蛮横。

他是爹娘最疼爱的么子,兄姐们都呵护的小弟,他敬爱父母兄姐,他热爱养育他的土地人民,即使不情愿也没有逃避自己做为一国皇子的职责。

他也娇惯却从不曾娇纵,他也骄傲却从不曾傲慢,他也高贵却从不曾欺辱,他是温室不知冷暖的花,他不识五谷不辨气节,可他从不曾伤人倚势。

他生平做过最坚持最任性的事情就是等了他恋慕的人两天,握着她的手才甘心离去,没顾上伤心欲绝父亲和姐姐。

他拥有爱情,他的爱,如同晨雾,悄悄的来,静静的凝视,太阳出来了便默默散去,他没有洞察人心的眼睛,也没有经过磨砺的灵魂,他或许还很自卑没有索求感情的勇气,但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全部。

他的爱情不曾得到回报,他的付出甚至从不被所爱之人获知,他无怨无悔。

二十一岁,花一样美丽的生命,在黑夜里静静的凋谢去。

太平不知道谁在哭喊,谁昏倒了惹来一室慌乱,不知道谁捏碎了桌角,谁的手掌在流淌鲜血,她的心麻木如石,她不知道那是痛得已经没有了知觉,她的视线模糊不清,也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已经不知在何时开始泪流满面。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紫禁宫里的皇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离歌

远远撞见太后的銮舆,太平在路边低头跪下,披散的短发轻轻滑过肩头,纱幕后太后的视线高高的扫过她,銮舆缓缓而过。

父后,为什么那些美丽的妖精男皇都会爱慕那取经僧人?

因为她漂亮呀。

那那只猴子就不漂亮了么?

……

她不也是美猴王,她不曾上天下地天下无敌么?为什么都没有人喜欢她?

……

秦太后哑口无言,他虽然想说这个故事有很深的禅理事理在里面,不是谁更应该被爱慕的言情大戏,但看着十一岁儿子清亮的大眼睛,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宫廷里的孩子一般都早熟,为什么他家九儿还纯成这样?

整理了一下语言,搂着儿子,太后缓缓开口:

漂亮的男皇,凡间的男子,他们俗眼凡胎,只能够看见表面的皮相,是没有办法欣赏她类的美的。对于妖精们来说,千万年的修炼才得成人形,成人是他们长久的期盼,仰慕人几乎是他们的天性,软弱的漂亮的僧人,这是他们可以得到能够垂涎的,诱惑她的心,对他们何尝不是一种修行?至于那只猴子,她虽然是猴相,却是石中天生地长之物,天心地性,漫说人性就是物性也未必有,神佛尚不能以情动她,何况妖精乎?神佛犹不是人就是妖,有隙可谋,她却是石中物,佛祖以佛渡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天生的佛性,不入佛门又能归于何处?无情无爱无规无德,九儿,那棵梧桐枝繁闲自在,眼神柔和却凉薄的太平呢。

我倾心所爱的人,你的笑容温暖,你的心灵玲珑,你美好如斯月,可我却有宁肯舍了你也要做的事情。

潜,藏深渊之下,腾,飞九天之上,可那飞九天之上的太平,再好再倾世绝代再耀如朝阳,还会是我最初的太平么?那个三杯就醉,醉后高歌的惫赖女子……

太平,俗世苍茫,谁能陪你闲庭信步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太平,红尘如此无奈,你现在,可后悔了?

路子归泪坠青石无声无息,太平的眼却在渐渐的苍凉。

采宁皇子暴病骤亡,姒国公主当庭求亲,太后收义子长宁皇子,景帝赐封号长宁帝子,指婚姒国十三公主。

康擎王府,太平看着府里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的下人,淡淡的掩下眸,长宁帝子,长宁殿下,原是她要迎娶的,相伴一生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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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皇子婚事定后,康擎世女绝迹于大姚帝都,她回自小长大的佛门净地了。

有人传言,康擎世女受打击太过,终看破红尘,削发出家了,众人皆叹,是呀,康擎世女那样,也不像是俗世中人呢……

玉座上的姬嬽淡淡的笑,太平,你若真避世不出,也未尝不是好事。

试着嫁衣的长宁帝子垂下眼,太平,你若真能放下避世,也好。

太平已经把自己关在雷音殿里一天了,榕叔又去看了回来,焦心的对君霐说:“少爷,您就去劝劝小姐吧!”

君霐小心翼翼的在陶杯上描一抹翠竹,慢悠悠的道:“由她去,她要出家,我给她准备剃度,她要杀人,我给她准备人手,她要死了……她死不了,我还没死,她敢死在我前头!去,把那千年玄参切两片熬了,明天晚上再不出来,就让人进去点穴灌上一碗,足够她再呆上七八天都饿不死。”

榕叔再跑去找明缘:“明缘小和尚,小姐自小跟你要好,你去劝劝她吧。”

明缘合掌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

太平站在殿中,静静看着垂眉掩目,神态亘古如水,谁也不知道是凉薄还是慈悲的佛。

佛祖,这个世界,我才是最信你的人呢。

佛祖,人家什么规矩,你就什么样,要男就男要女就女,是要赞你神通广大无处不在,还是说你墙头草随风摆见风使舵好呢?

佛祖,你名字不换,经文不换,教义不换,却换了个女人的身子,就是所谓的身是空,色是空,无色无相么?

佛祖,在人的世界里你是人的法相,在蚂蚁的世界,你是不是还有一具蚂蚁的法相?

佛祖,我是在蝶梦我我梦蝶,还是你要渡我?

佛祖,你要会开口说人话,你也就不是佛了,是吧?

佛祖,凡尘如水,沾脚既湿,您老人家要下来玩玩么?

对了,你又要说湿的不是脚,是人心,对吧?算了算了,不会说话的人总是有道理的,我脑子有毛病了才跟你吵,你做你的佛,我做我的人,你笑我痴颠,我还笑你无聊呢……

古佛垂目,一贯的沉默,一贯的慈悲,一贯的凉薄。

殿门大开,太平步步迈出,少安忙一袭斗篷披上去,榕叔快步迎上来,口称小姐却无语,眼顿时就湿了,太平伸手拭去他的眼泪,笑道:榕叔,我饿了。

君榕忙道:有,有,啊,有点凉了,我去热热。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得不见了,太平没来得及制止,嘟囔着,将就点吧,我饿坏了……

少安无言的递过来一碟子细点心。

深夜,枕着父亲的腿,琥珀色的眼眸沉静了良久,一滴泪缓缓滑过脸颊,君霐扶着女儿的短发,什么都没有说。

康擎王府的马车候在院外,一样的四马四轮一车夫,一样的十二驾,侍卫高挑健美,车夫沉默利落,拉车的四匹白马长得像是四胞胎,马车车身上堂堂正正的纹着家徽,一样的父亲牵手送出,一样的榕叔黯然抹泪,一样的少安紧随,一样的明缘车中闭目念佛,一样的秦嬷嬷门前相候,搭着少安的手走下马车,太平抬头淡淡一笑,修剪得齐耳的短发在风中轻扬露出白玉一样的脸,素面青衣曲裾广袖,额上青龙玉温润和敛,数月人生,仿佛只是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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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扑道,丝竹绕耳,銮舆华丽,銮铃清脆,十八驾通白如雪,头扎红绸颈挂银铃,京城禁卫开道,仪仗绵延数十里,殿前三拜别父后,长宁帝子远嫁异邦,泰阳城里万人空巷。

听说这帝子十八岁武举中探花,听说这帝子年少赴边疆,听说这帝子得康擎世女倾心恋慕,听说这帝子让异国公主千里追来当庭苦求,听说这帝子世人曾唤探花郎……

銮舆出了城门口,帝子淡声唤停车,众人面面相觑,终是勒了马,红毯一展向城内,长宁皇子下了车,火红嫁衣盘龙凤,珍珠纬帽红纱垂,屈膝正礼三拜下,一拜谢天地养育,二拜谢父母恩情,三拜,三拜托吾皇吾国,祈一个太平天下……

大姚孩儿今远行,别我亲人,别我家国,勿牵勿念,身去心在,此志纵九死亦不屈。

围观众人骤然缄默,竟觉几分凄然,掩藏于人群中的路府众人早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三拜起,皇子转身回銮舆,红纱飘飘,嫁衣翩然,临风玉树难及他三分风华,背影坚定,步步决然去,不落泪亦不回头。

路子皓哭得一塌糊涂,东张西望四处看,大小姐,你当真狠心,竟见都不见哥哥一面么?

出城不过数里,素面朝天,青衣广袖,当中翩翩行来,数千送嫁侍卫尽皆默然让道,竟让她一路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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