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我陶醉时，有人推我胳膊肘，是苏珊在试图弄醒“昏昏欲睡”的我，原来是导演有话要翻译。
“这样老柳，等会到了成都机场，飞机检查一下加点油就再往北京飞，考虑到上下机可能引起麻烦，我们就不下飞机了，想让地面送些面包饮料，有谁饿了可以顶一顶，你看怎么样？”导演在前排转着身问。
“行啊，挺好的，我也不饿…”
“你不饿可你得问问人家英国的愿意不愿意啊是不是！外事工作…”
“我也不饿…愿意…挺好啊！”
我没说完就被导演打断，导演没说完又被苏珊打断，苏珊刚说完导演和叶红又同声接上：“你会说中文了！”
这几段对答说话引动了另几位的好奇，坐在前后左右的他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苏珊一愣，她刚才是为了不让我受责备，所以一急之下不知怎么的，舌头操作出来的是中文。
“我刚让她试着学几句，大家听发音还可以吗？”我朝苏珊一眨眼睛对大家说。
苏珊会意地清了清喉咙对大家说：“同志们…好，革命…敬礼，毛主席…万岁！”乖巧的她用的是三年多前我教她初学中文时的语态。
可是围观者听到最后“万岁”了却集体一呆，随后你推我攘地咯咯笑成一片。
苏珊见都笑她也跟着笑，只有我一个人窘着脸没笑，我闹不明白苏珊学说这几句中文哪儿出了错，可能是这些话放到今天已落伍了，但那是我在谷中活过来之后脑中库存里最最新的词汇呀，虽说现在口号大概不一样了，但讲一两句旧的也不至于就成笑话吧？要不又是“同志们”…
叶红笑我：“呵呵，柳翻译，我发觉你…你这个人真是块说相声的料！你看你这‘国际玩笑’把大伙都逗的，你…你…呵呵…却还沉得住气，憋…憋…憋着个‘萨’…‘萨达姆’傻…傻样！呵…哈…”她又说又笑，到后来看着我几乎说不全话。
“萨达姆…嘿嘿…嘿嘿…萨达姆！”我想硬挤出点笑容，可脑子里僵着脸也僵着，弄得各位更以为是遇到了大傻。
“我都不…不敢看他了，一看又…又要笑！”、“我也是，肚皮…肚皮发酸！”这会毕竟还悬在高空动荡，七嘴八舌笑哼哼后，大家赶紧恢复到正常坐姿努力调匀呼吸……
舷窗外的天空湛蓝一片，有时飘来几片薄云缓慢地在机身下经过。飞机很平稳，大部分乘客兴奋过了后都在闭目养神，只有前排的叶红和导演还在轻声说话。为了收集信息，我故意头枕着前座靠背“打盹”，偷听两人在聊什么。
先入耳的是叶红的女声：“这回上青藏高原去了一次‘神山’后，我感觉内心净化了很多，你看这地方一尘不染，透着股正气，那时我真冲动地想‘扑翻身便拜’，再像那个苏珊一样，喊上几句万岁、万万岁呢！”
“我也一样，他们也都跟我说有这感觉。过去我老在琢磨着拍片子如何烘托出这‘大气’来，这次一到那―呆了我！傻了我！面前就是‘大气’！它伟大！它高到天！它干干净净！它让你透不过气来！还用得着吆喝吗？还用得着起音乐吗？都不用了，它不是靠这撑起来的！我也弄明白了―任什么也拍不全最‘大气’的伟大，这不是形容得出的，你要找，就去那大雪山前跪着受震撼吧！”导演的共鸣很强烈。
“是啊，那一刻我觉着人这么渺小，有时候还尽算来算去的，值吗？想到这，心胸就好像一下子变了，只想着要做好人，还想要和普天下的好人相亲相爱，这该是叫‘升华’吧！”
“得！叶老师，你这是‘大彻大悟’，修成正果了！咱也跟着在做好人呢，这不‘神山’结缘，老鹰嘴下救了两人，还送吃、送穿、送住，加现在送回。要是在往前，哪有这事，我还不到‘境界’呢！”
“这事我也很感激大家，特别是你。那时我一提，你就没二话，大伙也没一个反对。刚才我还正想着这事，不是‘好人’‘坏人’的事，是你说过的‘神山’结缘那意思―我想那天如果起风天气不好，我们该不会去拍吧，那他们两人就…如果我们去拍了，可他们错过了时间没遇到我们，他们也就…这事要想‘不就’，还让我们众人一条心，一路带着他俩，好像是得有根线在牵着，你想过没有？”
听叶红这么着分析，我在后面心里一格登，导演的声音也顿了顿才传来：“哎哟，你这么一推理还真透着玄机，我想着怎么就觉脊梁有些发直。叶老师，你我也甭再往深里论了，要知天意不可妄测，咱们就把好事做下去得了！你看咱换个‘曲子’，你就来首爱情的‘唱’吧！”一到这个话题，导演的声调压低了：“怎么样啊？快‘而立’了吧，还没…‘触电’？”
“嗨，‘触’什么‘电’啊，前世缘分还在天上飘着呢！”叶红回话透着无奈。
“唉，我说你啊，歌唱多了就尽想着词里编的‘情’啊‘爱’啊，其实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爱情模范。我看呢，平平淡淡也是真，要想来一次轰轰烈烈的怕不容易。就像你唱的歌，也是舒缓的多，真要有大题目飙得上高八度的，旁边人听着是心跳猛了，可唱歌的吊着嗓门，自己怕是不轻松啊！你说是吗？”
“不轻松？这个呀你叫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唱女高音的上到这个音阶是得练些功夫，可是一旦放出声来，你知道我胸腔里的震荡会带给人多么强烈的…一种高昂…一种舒畅的感觉，当然声带是不轻松，但是不高到这个音就不会有…那种…满足感。所以嘛，我想生到这个世界上也不容易，怎么着也想能有一次全身心投入的感情，才对得起做了一回‘人’！你说呢？”叶红从唱歌谈到感情，同导演商榷着爱情观。
虽然女高音不是导演专业，但比歌唱家大了十来岁的他感情生活还是颇有心得的，“可生活…不一定…都是歌啊！”他从务实角度探讨着。
“哎，对了，要说唱歌呀，她们藏族姑娘那个‘嗓子眼里转弯’的本事可真是大，我还学不好呢！”从唱歌谈到感情问题的叶红忽然又从感情回到了歌唱中。
导演马上省悟到她是指刚在西藏这边学的一种歌唱技巧：“嗯，你说的就是那叫什么来着，叫‘振谷唱法’是吧？那是特别有味道！”
两个人的议题转入唱功里去了……
我伸腰舒展了一下弯得很久的身子，心里还在回味偷听来的一段段对话。窗外下边的群山和大地不知什么时候己换成了绿油油一片，我一看，赶紧推了推在舷窗边趴到现在的苏珊，告诉她飞机降落后外面会很热，下了飞机空气会像谷里几个温度高的山包子泉池一样热，但再热也绝对不许她像泡热泉那样不穿衣服，现在身上穿的连扣子也不许松…
“哎呀我知道，你出来后不知说几回了，我不会把身体露出来的，你就放心吧！而且飞机上也不热，刚才不是说大家都不下飞机吗！”苏珊不耐烦了。
噢，我把在成都不下飞机忘了，“但到了北京是肯定要下飞机的，那儿也一样热，我是怕你记不住，万一把衣服一脱可就闯大祸了。北京那儿可不比‘斑鸠谷’，人是比…比…比那个蚂蚁还要多！”我还在给苏珊强化记忆，却忘了说外文，后座像是有人注意起来。
“有蚂蚁…可以…我看吗？”聪明的苏珊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翻译”身份。我立马改说英语，“介绍”起杜甫草堂来……
飞机降落成都后滑到停机坪检查和加油，机组人员和摄制组一块在机舱里吃点食物休息。机长拿着一本子走到叶红面前：“叶小姐您好！我和我女儿还有孩子她妈都爱听您的歌声，您是我们家少有的共同的‘星’，能不能给签个名留作纪念。”
“行！行！谢谢你把我说得那么好，其实我一颗小行星只是跟着太阳转，哪照得了两代人呵！”叶红签了名又对机长说下个月她有个演唱会，如果机组有空，请他们也来凑凑热闹。
“那太好了，我们这次到北京把这架飞机送科普教育中心改教具是得呆上一阵子，看两场也有空！”机长连声感谢着。
机舱气氛一派祥和，但大家全都没想到，这架就要改成教具的飞机马上会在最后一次实飞中面临一场生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