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尴尴尬尬地过,丝蕊还是对书伟不冷不热,一天八个电话的追踪。她听得出来,虽然每次书伟都会耐着性子对她解释,但语气中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她想她快要把他们两个人都折磨疯了。她在等,在等到什么时候书伟那副好性子会被她磨碎,看他什么时候终究会对她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到那个时候,她们两人之间就真的完了。
丝蕊苦笑了一下,坐在客厅里准备着下学期的课程。
她刚把书翻过了两页,就听到大门咯咯作响,然后“嘭”的一声被人猛然推开。
她心里有些奇怪,一抬头便看到书伟站在门外,脸上是狼狈的怒火。
狼狈,自从那件事后,这两个字就成了常常挂在书伟脸上的表情,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那么自信而稳重,仿佛什么事也难不倒他似的,那副表情曾经让她那么眷恋,她以为她可以永远依靠下去。
他使劲甩上门,大步走向她,低吼道:“刘丝蕊,你到底想怎么样”那无法容忍的怒火,是她从没见过的,她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西装外套不知到哪里去了,领带也松了扣,连衬衫的扣子都漏了好几颗,那模样,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每天像查犯人一样按时按点地打电话盯着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什么也不抱怨,你碰都不让我碰,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什么脏的东西,可是,我还是依着你,只要你觉得高兴,怎么样都行,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彭丽到公司里来做这种事”
“彭丽”丝蕊有些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但心里隐约预感到依彭丽那性子会做出什么事!
“在家里闹就算了,难道你还要闹到外面人尽皆知才肯罢休我是个男人,我还要面子啊!”
今天上午,彭丽打电话到公司,指名找他们这一组,说是有个合同要和他们签。他当时并没有多想什么,因为彭丽和他都是同行,所处的两家公司关系也比较密切,有过不少商业上的来往,所以他就没怀疑,直接叫全组成员到会议室等她来谈。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按一般正常状况,她们公司也应派一个小组来和他们谈,结果他们等到的只有彭丽一个人。她一到,生意上的话一句没说,先是向他询问会议室里对她来说的几个生面孔,然后,就开始找碴,每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地讽刺人,矛头直指那个女孩,其他人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因为彭丽在这个圈子里向来风评不好,脾气差,这是众所周知的。可他听了一会,就明白了,她哪是来谈生意啊,分明就是来故意找碴。
他看着那女孩难堪的样子,看着整个小组成员都坐在会议室里,怕得罪了彭丽生意谈不成而忍气吞声,便顶了她两句。结果,彭丽那女人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嘲热讽地对他说:“呦,陈组长真是爱护属下,就不知道爱护到什么地步了!”还说:“像我们这种老女人就是没人家年轻小女孩有魅力,陈组长是看人家小女孩挨了我的骂,心里舍不得了吧”最后说得整个会议室是人都跟着一起尴尬起来。那个时候,他心里真的好恨丝蕊,恨她为什么要让彭丽这样做,在家里,他放下一切尊严,每天小心翼翼地对她赔笑脸,为什么她还要连他在公司里的最后一点脸面都不留给他。
“你知道彭丽说的话有多难听吗如果你要求,我可以离开公司,和那个女孩断得干干净净,发誓一辈子永远不会再和她见面,只要你要,我都可以做到。可是,不管怎么样,人家女孩还年轻,以后还要恋爱结婚,还要工作做人,彭丽这么一闹,让人家还有什么脸面生活,你们怎么能这样!”看着那女孩忍泪的样子,他心里真是不好受,说到底应该是他的错,她也是个受害者啊!
“她怎么做人”丝蕊冷笑了一声,他为什么不问问,她怎么做人,面对丈夫这样的行为,她刘丝蕊应该怎么做人原本对于彭丽行为的歉意也在这一句话中消失得不见踪影。她僵着脸,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难道这能怪我吗我可没让你去吻她!”
“刘丝蕊!你到底还要计较这件事到什么时候”陈书伟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对妻子完全地坦白,他忏悔,他从心底里后悔,想要挽回自己所犯的错误,不想却被妻子当成小丑,不但要在家里被扒光衣服,受尽奚落,还要赤裸裸地拉出家门,游街示众,“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吻了她一下,就马上把她推开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罢休”
“难到你还要我感谢你吗”听了丈夫这一大段愤恨的低声咆哮,丝蕊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冰到脚,“我要感谢你虽然对她动了心,喜欢上了她,却只是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就把她推开了!我还要感谢你没在真正背叛我带她去上床,还一直忍耐我的无理取闹,噢,对了,”丝蕊冷哼了一声,然后接着说:“我还忘了要感谢你,虽然你喜欢了她,却没把我忘记,还会施舍我一点爱,让我保留这个陈夫人的头衔,对吧!”
“你……你……”书伟听完,瞪大眼睛,用一只手指着她,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手指抖着,双眼圆睁,像喘不过气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嘴里“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脚一抖,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书伟坐在沙发里,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只被人拔了利齿的狼,焦躁不安地颓败。往日的意气风发全都像被风吹走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丝蕊看了,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她心里始终还是不舍如此伤害一个她爱的男人。
她声音低低地问了句:“如果我说,不是我叫彭丽去闹的,你信吗”
书伟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座塑像似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来,像是灵魂出了窍,两眼无神地看着丝蕊,嘴无声地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才喃喃地说了句:“我们、我们……还是离婚吧!”
丝蕊悲哀地笑了,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丝蕊的心里有了一阵强烈的恨意。
心里的天平有了倾斜,怎么还能做出公正的判断,如果她要闹得人尽皆知,怎么还能,连对着父母都不肯开口,他又怎么能过着如此安宁的日子她们认识了二十年,难道他还不了解吗
她认真地看着书伟无神的双眼,惟恐他听不到,一字一顿,像是要把她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刻进他心里似的说:“陈书伟,你听着,我不会和你离婚的!原本是我想要提出来的,可是,现在你说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我们就慢慢这样耗着吧!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称心如意的,我们就这样彼此折磨吧,看谁会先死!”
书伟无言地盯着她,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视着,一句话也没有,屋子里就像结冰了似的。
过了好久,书伟猛地站起来,眼睛里带着悲愤的色彩,他深深地看了丝蕊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门被甩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整间房子都被震得抖了起来。
丝蕊的心里就像死一般的寂静。
家里就她一个人,书伟走的时候,门没有关,半开半合的,但丝蕊坐在那儿没有动,她不想也懒得去管它。
书伟走后,大约过了十分钟,楼道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听出是高跟鞋的声音,然后,门被人“嘭”地推开。
走进来的是杜蓝,她满脸焦急,甚至没有注意到门是被她自己推开的。
“丝蕊,陈书伟回来没有,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丝蕊在杜蓝平复因为急促的走路而乱掉的呼吸时,平静地插了一句。
“……今天彭丽到陈书伟的公司去……”焦急的话语因为丝蕊平静的插语而由快变慢,由强变弱,最后慢慢消失了。
“你知道了”杜蓝有些吃惊地问。
“嗯!”丝蕊点点头,“他已经回来过了,刚走……”
“那他说什么……”
“说什么,那种男人能说什么!”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丝蕊向外看便看到彭丽斜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一点不情愿和心虚,“陈书伟,他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去他们公司,我才说了那女孩两句,他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护着她,对我横眉竖目的,男人啊!都一个样,有了新人就什么都忘了,我看现在他心里哪还会想着丝蕊啊……”
“行了,你给我少说两句!”杜蓝看了眼丝蕊平静得有些僵硬的神色,心里肯定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便用眼神暗示彭丽别再说了。
“我怎么了!”什么都好,就是神经有些粗,看不懂别人暗示的彭大小姐,毫不在乎地说:“杜蓝,不是我说你,你这次到底怎么啦,丝蕊才是你的好朋友,你干吗老是帮着陈书伟!今天我打电话给你,是让你分享一下我替丝蕊报复那个死男人的快感,你竟然还说了我一顿,还拉我过来道歉。道什么歉,要我说,他活该,丝蕊就应该好好敲他一笔钱,然后快快乐乐地跟他说bye-bye……”
“你给我闭嘴!”杜蓝忽然的怒吼,让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的彭丽吓了一大跳,她不由自主地闭了嘴,带着点敬畏地看着杜蓝。
“你说够了没有!这是丝蕊自己的事,这是她的人生,就连她父母都无权插手,你只是她的朋友,你凭什么去替她作决定,你能替丝蕊的未来负责吗你能吗”
彭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一句话也回不了。
“你们两个!”在这个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刻,丝蕊竟然出乎竟料地笑了起来,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最发自内心的一个微笑,“我说两位!你们准备就这么大声地在我家门口讨论多久你们是惟恐别人不知道我和陈书伟这点事啊,还是怎么着”
她站起身,把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拉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拜托你们两个,是我有事好不好,你们俩干吗这么激动,人家不知道,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丝蕊故作轻松地说,心里面觉得暖暖的,刚才那被冻伤的知觉好像又慢慢苏醒了过来。虽然方式不一样,但她知道这两个行为乖僻,嘴巴很坏的朋友,是真心关心她。
“切!看看人家丝蕊!”彭丽神气地瞄了眼杜蓝,跑去丝蕊身边坐下,抱着她的手臂,像只猫咪一样,对她撒娇,那慧黠的媚眼四处乱放电。
“哼!”杜蓝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白眼,“别以为丝蕊不生气,你就没事了!你……”
“好啦,好啦……拜托你好不好!好吧,这次就算我有一点点欠考虑好了,反正,智者千虑,还有一失呢!对吧,丝蕊!”
丝蕊点点头,算是赞同,杜蓝则受不了似的摇了摇头。
“他回来说什么了”杜蓝见丝蕊心情似乎有些好转,便开口切回正题。彭丽半坐半躺地依在丝蕊身上,表面上看起来懒洋洋的,但那双媚眼却小心地溜回丝蕊身上。
“呼……”丝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刚才要她说,她想她会彻底崩溃,但现在,有这两个人在身边,似乎话不再那么难以启齿,心里面也不再那么闷得难受了。
“他说,要离婚!”
“什么”两个人听了这句话,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彭丽甚至一边叫着“什么”,一边“腾”的一下从丝蕊身上坐起来。
杜蓝则对彭丽怒目而视,嘴里吼着:“彭丽!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真是……”
“算了,杜蓝,别骂彭丽,她也是为我不平!而且,就算没有这件事,就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
“是真的!”丝蕊看了杜蓝一眼,示意让她说完,那一眼中有着自嘲的笑意和绝望的悲哀,“我和陈书伟认识了二十年,可以算得上青梅竹马。从小,他便是那个惟一,惟一能走进我眼帘占据我心的男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那个惟一,但起码,他应该是了解我的。难道以他对我的了解,我是一个会指使朋友到自己丈夫公司里去闹事的人吗况且,对于天下任何一个妻子来说,谁会愿意把这种事搞得人尽皆知你们知道吗陈书伟一进这个门,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就指责我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都没向我确定这是不是我做的,就这样指责我!”
丝蕊摇头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是掩不住的伤心,“我竟然还会问他相不相信不是我叫彭丽去的,我真是傻!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另一边了,又怎么会相信我的话!
“我真想到他公司去看看那女孩,看她有什么本事,让陈书伟变成了这样,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了。我真想不通,我们相处二十年的感情竟然比不上那短短半年的时间……”
“我那天看到那女孩了!”彭丽打断丝蕊,坐直身子,从旁边大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语带讥诮地说:“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罢了!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长得也不是特漂亮,不过就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罢了,被我一骂,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脸委屈,真是楚楚可怜得让人心疼!”
“彭丽啊!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坏女人啊!看人家那么可怜,你还抓住人家不放……”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可怜兮兮的德行!”彭丽忽然激动起来,“有本事做坏事,就要有本事坏到底!我最恨那种明明做错了事,还装出一副不知情的可怜样,装什么装,不管他陈书伟怎么样,她总该知道他是结过婚的,她凭什么理直气壮地去勾搭人家,说什么喜欢、爱的,真是不要脸,连最基本的道德都没有,还做出一副可怜相博取同情,那副嘴脸真让我作呕,要不是为了顾及姓陈的一点点可怜的面子,我真想当时就让别人都知道她干了什么事!追结了婚的男人还敢做出那副嘴脸,我看了就不爽,我彭丽就算再坏,也不会找结过婚的男人!”
彭丽说完便闷起头抽烟,再也不吭一声。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起来,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杜蓝长长叹了口气,才开口问丝蕊:“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丝蕊喃喃地重复着,“我想今天之前,我还是想和他分开的吧!虽然,我嘴里什么也没说,可心里面,潜意识里是这样想的,因为我根本就忘不了那件事,我根本就忘记不了,他对另外一个女人动了心,他的心不再是完整的了,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碰我,我都会觉得恶心,你们说,我们这样怎么再继续过下去”
丝蕊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我每天疑神疑鬼,想把他绑在身上,让他哪里也去不了,可看了他又觉得烦,而他呢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可越是这样,他也会越发地烦起我来吧!我们结婚的时候,说好要相爱一辈子,要相守一辈子的,可是,才短短的这么几年,竟然就……原来,永远就只有这么短的距离啊!想想,还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