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局,我想就从刘清明入手,这块泥巴一拨开,萝卜就露出来了。”
梅晓丫把自己洗干净了,盘腿坐到床上。黄昏骤然消逝的瞬间,她看到了栅栏上飘舞喧闹的叶片,正搅动着彩色的空气,与在电线、树窝、楼群的半空盘亘啁啾的麻雀和鸽子遥相呼应。栅栏缝隙间,一对情侣手牵着手,在夕阳的逆光中越走越远,他们消失的方向,淡紫色的连翘和黄灿灿的油菜花在原野上漫延,浓烈的气味和色泽使本应到来的黑暗推迟了……梅晓丫很久没有欣赏风景的兴致了,朱慧的怆然离去,把她所有的兴致都带走了。而现在,此刻,这一切正如春回大地的草籽和野花一样渐渐苏醒。
梅晓丫呆呆地望了一会窗外,发丛里的水滴绕过她的脖子,朝脊背和前胸淌下来,她的身体被弄得痒痒的。她起身取了一块干毛巾,将头发兜在毛巾里,又从枕头下掏出那面嵌着见壳的小圆镜,在脸上照起来。镜子里的梅晓丫美得一塌糊涂,让人不寒而栗。细长葱白的眉眼,嫩笋般透润的鼻头,永远翘起的肉嘟嘟的嘴唇,总是让人在凑近她的一刹那,心如悬旌,方寸大乱。她的皮肤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细密紧绷,湿润饱满,在斜晖暗淡的光线里,在廓落幽密的空间中,仿佛被反复摩挲的瓷胎兀自发光。梅晓丫发现成熟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就如同家乡院子里的杏树,早晨推开门,满园都是杏子成熟时散发的馥郁的气息。
梅晓丫清楚,自己正等待着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刻。她想起了胡小鹏。她不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起他。或许因为他是第一个挨近她的男人,或许是为了蕺藏命运流程中的一段记忆,抑或是祭奠一去不返的少女生活……这样想来,她的脸上又粘上了东西,那个胡须爬满下颌,眼神像糖稀一样滚烫粘稠的男人浮了出来,把她的脸涂得满满的,怎么也擦不掉。胡小鹏现在怎么样呢?那天他真去了车站吗?没见到她该是怎样的悲伤和失望呢?梅晓丫对胡小鹏始终有一种愧疚感,虽然她知道,即便留在天香酒厂,也不会跟他生活在一起——可这种愧疚感也像糖稀一样裹在她心上,怎么也抹不掉。
梅晓丫桌子上摆着凉拌猪耳朵,蒸屉里熥着香菇鸡块。她还觉得不够,邢勇喝起酒来,能吃几碟子菜。梅晓丫不想起火,琢磨半天,又切了一盘西红柿。她将酒瓶盖拧开一条缝,没有倒到杯子,害怕变味,又在西红柿里撒了厚厚一层白砂糖。屋子里飘浮着洗头膏的香味,辛辣而又醇厚,梅晓丫喜欢这种味道,它像泡沫一样簇拥在她的皮肤上,使她脱离地面,与充满反光的梦境和白云遮掩下的家乡亲近。
黑暗一点点渗入房间,远处稻田里的莹火虫亮起来,它的周围布满了如沙的昆虫。梅晓丫在床上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强烈地盼着邢勇的归来。时间在翘望中绵延,梅晓丫麻木了,索性倒在床上,她拉开隔帘,邢勇的床铺裸露着,新换的鸳鸯床单板板的,没有一丝褶皱;枕巾也是新换的,上面还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邢勇褥子底下露出一截棉布,她轻轻抽出来,脸“腾”地红起来,是短裤,她赶紧塞了回去。虽然进门后梅晓丫承担了全部的家务,但内衣裤他却从来未让她洗过,现在才知道都被隐敝在这里。一阵心慌意乱之后,梅晓丫又把短裤抽出来,凑近鼻尖上嗅了嗅,刹那间,一股刺鼻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孔,她的肌肉顿时痉挛收缩,血液从腿部朝上涌,大脑皮层急剧喧豗骚动起来。梅晓丫曾极度厌恶邢勇不讲卫生的陋习,而此刻他短裤上残留的气味却挑逗起她体内某种原始的欲望。有人说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缘于彼此身体的气味。这虽然有将人贬成动物之虞,可就本能而言,人究竟比动物进化了多少尚无定论。
梅晓丫侧卧在床上,身体蜷缩着,腮边的一小块皮肤嗤嗤烧着,心里急迫地念道:“快回来吧!再过一会儿,你就闻不到我身上的香味啦……”
川菜馆里的灯泡孤独地晃动着,它的光线被浓浓的烟气扭曲了,搅乱了,扑朔迷离,闪烁不定。
潘瘸子溜了半宿牌,终于摸到一手爆牌,底牌是大王,面牌是老a。他故作镇定,用眼角瞟其他人的牌。这半宿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光底子钱就输了不老少。没牌输底子,不足为怪。奇怪的是有牌时,其他人竟如闻到气味的羚羊,争先恐后跑掉了。
这一把牌有了变化——
黑三面牌也是a,他双手插到胸前,做出一副战斗的架式。
耗子翻过牌,是j。他思忖片刻,探头看邢勇。
邢勇最后抓牌,他用一根手指压住牌,贴着桌面朝后拖。“只要是花牌,我就跟你斗一宝!”他对潘瘸子说。胡麻子伸手过来,想挑开他的牌,被他拦住了。他潇洒而迅速地将牌举起又摔下——
几个脑袋凑到一起,同时喊出来:“a”。
耗子见状,卷起牌,溜掉了。
场子里阗无声息。三根a对峙,不分轩轾,比肩齐鸣。这是少见的火爆牌。
“天呐,有得搞。”
“妈的,火星撞地球!”
旁人的议论灌进三个当事人耳朵里,他们表面轻松,却各怀鬼胎:潘瘸子急于复仇翻本,生怕对手放几枪就熄火。黑三的底牌不大,可心里清楚,只有这样的牌,才能将潘瘸子推到浪尖上。邢勇表面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耳朵眼里却响起激越的鼓声。他压抑着亢奋,嘀咕道:“丫啊,机会来了。”
邢勇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梅晓丫将他的心塞满了。或许是巷道的偶遇,或许是穿廊上柔软的腰眼,抑或是她凝视他时眉宇间流淌的哀矜和叹息——爱情的到来没有任何迹象和征兆。昨天他去买摩托坐垫时,看到了一副漂亮的女式皮手套,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激动,好象这副手套已经戴在了梅晓丫的手上。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