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收回视线,拎着杯子走出厨房。客厅去不得,她绕过走道到偏厅的贵妃椅坐下,双手捧着牛奶慢慢啜饮。
外面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传来,收购呀,改建呀,她听得不伦不类,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名称跃进耳里,让她即时浑身僵住。她探过头,目光穿过镂空的雕花屏风窥视出去。
叶文昊背着她,还是惜字如金。说话的是助理康柏文,她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身体感觉越来越冷。
大约过了半小时,工作汇报终于结束,康柏文收拾好茶几上的文件走向玄关。他从沙发起身,目光随着头往后一转,精准地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客厅与偏厅虽然只有一个屏风之隔,但她从厨房出来其实没有惊扰他们。对着她的康柏文尚且没发现她的存在,反而他却能感应到。
沉默的对峙中,他的目光凌厉,眸子里仿佛有一种能穿越人心的东西。“你没话要问?”
夏子菁蓦地一凛,眼睛直直地与他相凝视。脑内空白一片,明知道不该问,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东升……收购了北区那里的……旧房子?”
“对!”他回答得相当干脆:“全方位收购成功!”
她颤着声:“做……做什么?”
“旧区重建!”语调依然铿锵有力。
“重……重建……那是全部拆掉?”
“你说呢?”
脸上的血色随着他这几个字一下子退去,他的影像渐渐变成强光,眼底开始涣散,连他步步走近也没察觉。
“失望了?”他立于她面前,声音更趋于冷漠。
“没……没有。”她忍住快要溢出来的眼泪,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我……上厕所。”喃喃找了个借口,她踉跄走到楼梯,拉着扶手冲上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直支撑着她活下去的目标瞬间瓦解,那幢旧房子,她原来的家,承载了十三年欢乐的老宅,即将面临被拆掉。
房东明明说会等,等她和子薇存够钱,再买回来,为什么食言?
夏子菁奔进房间,“呯”声甩上门。
叶文昊,你明知道我这辈子最珍惜的就是它,为何连那么丁点的东西都要摧毁?突然发现,他其实是故意的吧?故意不避嫌地跟助理在客厅说这事,故意让她听到,故意叫她伤心难过?
折磨她,他就能高兴?
从衣兜里翻出手机,拔号的手抖得厉害。电话里说机主关机,她又换了一组号码,却是机械的答录机留言提示。
“薇薇……”怕对方听出自己的哭音,她捏住呼吸,叫唤着双胞胎姐姐的名字。“房子,被东升集团收购了。”说到这,已经无法控制的呜咽了一下:“我们的家……真的没有了。”
靠着实木门的身体缓缓下滑,她坐在木地板上,拿电话的手低垂,仰着头,任眼泪肆意滑下。
叶文昊,九年了,你就那么恨吗?你就不能放过我们吗?
很冷!她抱着双臂,蜷曲着身子,心像被掏空般,什么都没有了。
忘记坐了多久,门板颤动了几下。
“子菁小姐?”是钟点阿姨的声音。
她不想说话,索性当没听见,不回应。
“子菁小姐,午餐已经做好了,你要不要吃?”
要吃吗?她好像已经麻木,忘记了饥饿的感觉。
“叶先生出去了,我下午有事也得走了。你是现在吃还是稍后再吃?”
无人理会,阿姨以为她没听见。
“那我把菜盖好,你一会想吃时再热一热就好。”阿姨交待完,似乎不放心,还逗留了几秒,接着细碎的步子才渐行渐远。
原来他不在!捂住堵得不行的胸口,她拼命地呼气吸气。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你要坚强!坚强!你得好好活着,这是爸爸的遗愿!她拍拍两颊,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撑着地起身。
楼下已经没有其他人,只剩下空荡荡的大房子。餐桌上有三菜一汤,已经凉掉。不能让自己饿着,对身体不好。她盛了饭,强迫自己吞下一碗的份量,最后还喝了碗汤,肚子好像有点饱的感觉。
将剩菜封好,放进冰箱里。其实始终会被倒掉的,这是多此一举。她关上冰箱门,走回客厅,找到自己的大包包背上。换鞋,关灯关空调,重复着每次离开时的动作。
走出小区大门,沿着马路旁的行人道缓缓前行。工作室还有许多订单,应该马上回去处理。可是突然,从没有过的任性占据了整个脑袋,她不想管了,反正房子没了,她要钱来干什么?
跳上靠站的公交车,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她不知道这辆车会开到何处,随便吧,只要能带她离开。
公交车开开停停,过了一站又一站,眼前的景色竟越来越熟悉。
她随着人流涌下车,穿过马路,走到第四个巷口,拐了进去。
烈日当空,却无法把这条又长又窄的小巷子照通明。
是应该拆掉的了,从巷口进来没一套房子是完整的。外墙裂成一道道的深痕,窗户螺丝剥落,摇摇欲坠。看着都变危房了。
她握住其中一幢老房窗口外露出来的生锈铁支,抬头仰望头顶狭窄的蓝色天空,一阵悲凉油然而生。
是她!要不是她的任性,这个家,可以完好无缺!
沉沉的哀痛如洪水猛兽般涌上心头,多年筑起的乐观向上,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