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停下绳索。
路上的机动车不见踪影,偶尔有踩着自行车的人从路灯下驶过,地上的光影像水一样分开又聚合。人行道一边的围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墙内的老旧住宅楼上透出点点灯光。
“小正。”
“嗯?”
“哥哥要去上大学了。”
许正低低地应了一声,并不了解哥哥这句话的含义。
“不会马上就去,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年九月就要离开家,搬到学校的宿舍去住。”
许正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许平。
“大学会念四年,毕业之后也许会继续深造,研究生,博士生,算下来又要六七年,我觉得自己对读书很拿手,未来大概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许正抓着绳索没有开口。
“这件事虽然还没跟爸爸商量,不过我想他应该是支持的,因为大家觉得读书做学问是一件很高尚的事。”
许正低头想了想,道:“那我跟哥哥一起。”
许平沉默了一阵,慢慢开口:“小正,虽然你不一定能理解,不过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规则的。有些事每个人都能做,有些事谁也不准做,还有些事只有一部分人能做。上大学就是属于只有一部分人能做的事。”
许正想了很久,摇了摇头道:“我不懂。”
许平笑了笑,道:“不懂也没关系,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很奇怪的,每个人都用看不见的规则来束缚自己,这些规则虽然看不见,却有很强大的力量,一旦被破坏,其他人就会集体来攻击你,有时候哥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许正低下头去,用脚尖一下一下铲着地上的沙子。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画画啦,唱歌啦,什么都可以。”
许正抠着绳索上的纤维道:“我想跟哥哥一起。”
许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酸酸涩涩的,好半天才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想做什么?”
许正想了很久,闷闷地道:“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许平仰头看着夜空半晌,道:“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在你身边了,你要怎么办?”
“我去找。”
“如果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找不到呢?”
许正呆了呆,回答道:“我找哥哥。”
“如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正慢慢俯下身,两只手紧紧抓着头发。
一辆汽车从马路上驶过,白亮的车前灯惊扰了树上的夜鸟,它“呱”的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许平拍拍裤子从秋千上站起来,道:“算了,不用想了,都是些没意义的问题。”
他伸手去拉弟弟:“我们回家吧,时间不早了,晚上我还有些卷子要做。”
许正却没有顺着他站起来。他从两手中间抬起头,叫了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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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微笑道:“嗯?”
许正像炮弹一样从秋千上弹起来,重重地撞上许平。许平措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两步,一跤栽倒,兄弟俩骨碌碌地在地上滚成一团。
许平在地上磕得浑身疼,忍不住给了弟弟一拳:“发什么神经!”
许正紧紧地搂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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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
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
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哪里。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亮了,全身就光明。
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马太福音
许平写得一手好字,在初中的硬笔书法比赛上还拿过一等奖。奖品是一个笔记本,翻开内页盖了老大的“奖”字图章,还有教导处主任的贺词:祝——许平同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个本子后来被许平一页页撕下来,教许正折纸玩。
对于不需要抽象思维理解的东西,许正学得并不慢。对折,拉开,压平,翻转,兄弟俩抱着一堆纸飞机,在微风和煦的下午从家里的阳台送了出去,看它们像蒲公英的花絮在风里翻飞滑翔。只有最初的那个被扯坏的纸飞机留了下来,许平在机翼上用钢笔写着“许正,1985年7月”,然后珍而又重地收进盒子里。
类似的纪念品,盒子里还有不少。
蓝色的铁制糕点盒,是不知道哪位影迷送给爸爸的礼物。珍贵的舶来品,写满了花体的陌生语言,里面的点心每一颗都是用洁白的蕾丝镂空纸包着,爸爸一口也舍不得吃给了六岁的弟弟,弟弟却献宝一样地全部拿给自己。
许平把盒盖压紧,放进柜子里。
自己和弟弟房间的灯已经熄了,许正大概睡了吧。
他把手按在门把上,想一想,又收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许正一直沉默着,许平好几次起了话头,弟弟都像没听见一样不发一词。
按照往常的习惯,自己在客厅的桌上写功课,弟弟在房间里摆弄收音机。这一晚,许正抱着收音机坐在沙发上就是不肯离开。开始是忽大忽小的调频声,一会儿有低沉的男声播报整点新闻,一会儿突然跳出高亢的女音唱《我的祖国》。许平惊得用钢笔尖在卷子上戳了一个洞,墨水污了好大一团,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小正,进屋去玩,哥哥在忙。”
许正抬了抬头,没有答应。
收音机的声音停止了。许平埋头写模拟卷,也就没在意弟弟的小小不听话。
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是很复杂的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