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_迷津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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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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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只是想把钥匙拿回来。”我想她大概已经听说了,“那帮男生抢了豆芽的自行车钥匙。”“谁来着?”“豆芽啊,就是曾巧巧啦!”

“所以你就动手了?”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听得出来那是个语调上扬的问句。

于是我说:“我伸手去抢钥匙。”

“抢到了吗?”她似乎比较关心钥匙最后落在谁的手中。

“没有。”我想她大概也会替我那微薄的正义感感到惋惜。

“你知道你给他打的那一拳有多严重吗?”但事实并不如我所料,“任何时候都不要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而动手打人,知道了吗,余栋?记过一次,不许再犯。”错了,我猜错了,在她问“抢到了吗”的时候,她那看不清表情的脸上一定不是我所以为的那副诚恳而关切的面容,可能只是心不在焉,或者胸有成足,她当时其实早就按照她自己心里的猜想下了定论,只不过我的回答给了她一个更有利的证据而已。我原以为这世界是不用太过仔细去观看的,即使关闭了视觉感官,我还能用耳朵去倾听,用鼻子去嗅闻,用指尖去触摸,“看”并不是我能选择的唯一的接触这个世界的方式。但就在左眼被捂住的时候,我置身于一个看不清的世界里,真相被捂住了一角,一切突然变得不可预知和掌控,我真诚的自我辩护,竟然成全了他人大相径庭的揣测。

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害怕看不清的危机感。

豆芽在为我的左眼换过不知第几条毛巾之后,听医生的话把它取了下来,几个模糊的重影在这一刻重合在一起,她的脸上已然是一副将哭的委屈模样,既懊悔又同情地看着我。我刚刚所处的那个不清晰的世界里,只有她的表情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我这时看到她双手放在裙子上,忍不住笑了——她今天穿着裙子。“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她嗔怪了一句,我没告诉她缘由。

我们回家的时候,那帮男生早已散去,我不知道主任和他们之间都说过了些什么,不知道那个肋骨挨了我一记的男生怎么样了。

“你眼睛怎么了?”我一回家就被我妈揪着左看右看。我说:“没事。”“又跟人干架了吧?”我爸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极其不舒服,“本来想着你搬到这里来就该交一些好的朋友……”我心里委屈得慌,但还是赌气地说:“是是是,我就爱交这些狐朋狗友,我就是不爱好好念书,我就是跟别人打架了!”“那你打架也得把他打下去啊!念书没念出来什么名堂,一点小事就找别人挑衅,谁知连打架也打不好,一点儿出息也没有!”

“你以为儿子这样都像谁呢,还不是你!”我妈听他这么数落我,也忍不住开口,“儿子打架,你问都不问原因就开始骂……你自己什么时候有好好地管过他……你以为你自己就很有出息么,以前还不是我支撑着整个家!”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你儿子一模一样,我最受不了了。”他说。

“什么‘我儿子’!这就不是你儿子了么?”

“他一点儿都不像我!”

“你看他冒冒失失的,就像你!”

两个人居然又在这个问题上互相推托,但这次越吵越凶,谁都是一副疾恶如仇的样子,恨不得跟我撇清所有关系。我在一边听着,再也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心酸。我跑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锁在里面。

我在房里听见楼下一片喧闹,让我的焦躁越演越烈。我从窗户探头往下望,正要发怒,却因为看到了我们班的男生而闭上了将要开火的嘴巴。

他们经常在放学之后,或者逃课出来,聚集在我家楼下,蹲着抽烟喝酒,或者一起聊天,或者对殴。他们并不知道我就住这楼里,他们选择这个地方只不过因为它足够偏僻狭窄阴暗,并且寂静非常,用作秘密基地之类的东西再适合不过。他们对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就像对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一样了解,他们总是知道在哪里可以偷偷买到烟或者酒,哪里适合不快乐的时候一个人待着,他们就像共同拥有了一些我不知道的秘密,而这样的知与不知便将他们跟我自然地分隔开来。后来在一次放学之后,我回到家里心不在焉地写作业,他们正在用酒瓶玩某种游戏,有人在仰天大笑的时候睁眼看见了我。

“嘿,余栋,”他睁开眯起的眼睛,“要不要下来一起玩?”

他一点儿都不意外,语气里也没有半点儿试探,好像我住在这里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后来我想起来,他好像就是之前被我错手打到肋骨的那个男生,据说那一次他有点儿轻微的内出血被送进了医院检查。

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东西是可以从记忆里过滤掉的,比如当时为了自行车钥匙我们吃过彼此的那两拳,可能当时曾经心怀怨恨,因为受伤而痛苦不堪,或者因为被主任训斥处分而闷闷不乐,但拳头仅仅是作为一种礼节而存在,你来我往,不打不相识。所以在他们的记忆里,那次冲突大概只是一个事件,意义可能只在于让他们记住了我,他们从此知道我也是个有脾气、会打架的男生。

那个男生邀我下来那么普通的一句话,在我内心这样低落甚至混乱的时候竟然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换作平时,也许我根本不屑于回应,不然我早该跟这些人打成一片了。但现在,我打开了自己反锁的房门,罔顾客厅里仍在吵闹的父母,一口气噔噔噔地下楼去。

自那以后,他们放学会等上我一块儿回家。他们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抢先一步到路口,然后在那里堵截女生,突然冒出来吓唬她们,或者玩点儿什么恶作剧。当那个升国旗的女生路过的时候,他们就会一起冲她吹口哨。那个女生长发飘飘,长得很高,每周一升旗的时候就负责擎着旗,她漂亮但是却一点儿都不容易亲近。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她,她对男生的口哨无动于衷。

“她到你跟前了,快吹口哨,余栋,”有人用手肘蹭我,“口哨,你不懂?”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在这一片喧嚣中我竟然一直安静了那么久。我看着她马上要离我远去了,赶紧努起嘴,用力地吹出一口气,结果空气从我舌尖溜走,变成了一声细长细长的“嘘”。他们全愣了。

“怎么回事?你真的不会吹口哨啊?”我茫然地面对他们转向我的脸,余光却看见她似乎忍俊不禁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以为吹口哨是一种天赋,天生就会的。

以前跟杨络生一起上学,他喜欢在路上吹口哨逗别人家院子里的狗,直到对方气急败坏地冲着他狂吠,眼神凶狠得就像想要马上挣脱链子飞奔到他面前咬住他的脑袋。杨络生用来逗弄小狗的口哨是音调上扬的,带点儿挑衅的味道,他吹起来毫不费劲,就像吹起一颗泡泡糖一样轻易。我没有这种逗着小狗玩的爱好,所以也就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吹口哨,但大概就是杨络生给了我一种错觉,让我以为只要嘟着嘴巴一吹气就能跑出哨声。

为了教会我,他们努力回想当年自己刚学会吹口哨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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