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州书院招待了众人一顿大餐,各个便尽兴而归。临走前,宗泽邀程老夫子和黄明晰过去做客,正好一个下吏匆匆赶来,说神宵宫被人告了,蓬莱县的县官不敢管,推到通判宗泽头上来。
宗泽大喜,他早就想动一动神宵宫这群欺神骗鬼祸害百姓的神棍了,这下撞个正着。迫不及待地推了约定,匆匆找茬去了。
回去路中,黄明晰情绪有点低落,吓得大家大气不敢多喘一下。就在王世隆开始努力赞美街上的小娘子的时候,崔实在突然犹豫地凑上前,递给黄明晰一张手帕。
王世隆瞥见其中精美花饰,还写有字体,又是羡慕又是惊讶地道:“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
黄明晰道:“你什么时候淫的一手好湿的?”
“嘿!”王世隆笑道:“这种诗,懂字的都会!上面写着什么?”他馋着脸问。
“要写什么呢?”王小娘子猫在角落里问丫鬟,她脸红通通的,心慌失失的。
丫鬟两眼放光,道:“大娘不是会诗么,写一首过去。”
“诗啊?”王小娘子皱眉道:“不好吧,据说他不喜欢诗词!”
丫鬟一听也是,可也没什么主意。
“快点,阿爹就要回家了!”王小娘子大急。
丫鬟也急了,道:“大娘随意写吧。”
王小娘子一咬牙,很干脆地刷刷写了一行字,然后闭眼也不看一下,像烫手芋一样抛给丫鬟。
丫鬟小心地捧着,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两双眼睛在上面好奇地流连来去,然后结巴地道:“大娘,这,这,真的”
想想古代才子佳人的诗词传情,月下偷会,黄明晰的心砰地跳了一下,他将王世隆推开,自己转过一个角度,慢慢摊开了手帕。
“蠢货,瞎子,这么好的娘子也不多盯一会!还让杰克死了,若不是见你可怜,就该当场砸你鸡蛋!”
满怀期待的黄明晰被雷得里嫩外焦。他匆忙将带着幽香的手帕收进怀里,然后对着目光灼灼的众人喝道:“没见过帅哥啊!”
“人约黄昏后”王世隆叹道:“有辱斯文,斯文扫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事关男儿自尊,黄明晰可不愿出示手帕内容,强辩道:“发乎情,止于礼,世风之好莫过于此。最鄙视的是某些人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瞄见‘三寸金莲’几字,就指责万恶淫为首。然而自家一见女人,魂儿立刻掉了。”
王世隆笑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是王某一向的信条。黄兄可指责不到我!”
程老夫子突然插口道:“君子坦荡。言行不一之人,只是无守之人,东邪何以责之太过?”
“随意说说而已!”黄明晰道。自讲道后,两人之间一直僵持到现在,他心中有堵,并没有塞先低头。这时见老夫子先开了口,他的委屈倒也消了不少。
“哦?”程老夫子微笑道。他觉得黄明晰最近有点急躁,不知道这个得意弟子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不过他希望能够给予帮助,“那你给我说说竞争吧!”
老夫子这一问,问得却是黄明晰今日讲道的文明论根源。
黄明晰想了好一会,才道:“草原上的狼捕羊,沙漠上鹰猎鼠,海里也有大鱼吃小鱼。在天地之中,无论如何困窘的地域,都存在生物,每种生物都在努力地生存。人也如是,每个人有意无意都在不惜用任何手段地力争上游,以图压他人一线。”
“东邪是性本恶论者?”老夫子问道。
孟子把食色和仁义都看作是出于先天的人性,其中仁义是大体,食色是小体;仁义好比是熊掌,食色是鱼,此是“性本善论”。而荀子则认为人性只限于食色、喜怒、好恶、利欲等情绪欲望,不论“君子”“小人”都一样,此是“性本恶论”。至于韩非子,更是直接表示不要亲情,不要恩惠,因为亲情和恩惠会连带出许多复杂的因素,把社会秩序搞乱。
自韩愈倡导“尊孟”以来,到了宋朝已经是一个不可违逆的潮流。二程的“洛学”,张载的“关学”,甚至王安石的“新学”都是“尊孟”的主要流派。
“不,我不是荀子的粉丝!”黄明晰摇头。
好吧,老夫子对于什么叫粉丝十分困惑,不过,回答还算中听。
黄明晰接着道:“事实上,我更推崇中庸之道,单纯的说人性本恶或本善都不合我意,人是善恶一体之物。屠夫也有舔犊之心,善人也有恶他之意。”
“却似去人欲,存天理!又有不同之处。”程老夫子道:“天理为善,人欲为恶,所以我们才应格物致知以去人欲而存天理。孟子性本善之论是格物致知之根源所在,我不知东邪为何对此有不同见解?”
俺们辛辛苦苦格啊格啊,格到最后如果冒出一个‘恶’来,那是多么的可怕!程老夫子不知道提出内圣之法(格物致知方法论)的黄明晰怎么怀疑到这个根本来了。
黄明晰道:“好似面对自己稚嫩的孩儿,明知外头凶险,世道艰难,但我们仍不得不努力给他们编织一个完美的童话,然而无论我们怎么欺骗,他们总有看到现实的一天,所以我们不得不要求他们既能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又能勇敢地面对冷冰冰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