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早已熟悉了他的语气，也熟悉了他的表情，就莞尔一笑，表示理解。谁有了这样的女儿，能不娇宠呢？“老师。你的气色不大好，是不是累了？”小野换了个题目说。
丰臣听了这话，像被电击似的，脸色“唰”地变了，有些灰白的头发都抖动了，他那一向明亮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脸上那种沉暗是小野少见的，让小野立刻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出外走走。”
小野跟着丰臣走出司令部，汽车一直往河边开去，路上，丰臣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看着窗外的原野，到了河边，丰臣让卫兵停在原处，他和小野一直往前走去。河边松软的土地上，一片片的杨柳已经泛青吐绿，河水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波光，给人一种“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感觉，两个同样有着文人气质的军人，两个都不喜欢战争的侵略者，面对着这使人迷醉的景色，不免都新潮澎湃，思如泉涌，所以过了好半晌，两人竟都没有说一句话，似乎被这大羊河的壮美所陶醉。河两岸完好的景色，真正折射出华北大地的绮丽风光，这是冀州城的净土了，在战火燎原的中原大地，能有这样一片净土，实属不易。小野钦佩的看着丰臣，只有他才知道，保留这一片风光有多难，这是丰臣内心渴望宁静的体现。造化弄人啊！
“这里很美，是吧，小野君？”隔了好一会丰臣问。
“是的，像是米芾的山水画脱下来了。”小野发自内心的说。“它使我想起了中国诗人白居易的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你说的不错，如果没有战争，我到想在这里终老山林了，可惜我们没有这个福气。”丰臣脸上挂着淡淡的哀伤，从地上摘下一朵野花，贪恋的在鼻子下嗅嗅。“战争是魔鬼，战争就意味着杀人。小野君，战争不杀人是不现实的，但我们要做到少杀人，约束你的部队，不要乱杀人，尤其不要乱杀贫民，血债是要用血来还的。”
小野惊讶的看着丰臣，不明白他何以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即使他不说，小野也不主张乱杀人，只是今天丰臣的话怪怪的，带有沉重的悲伤。大日本帝国，眼下如日中天，丰臣何以来的这番感慨呢？
“有些话本来是不该跟你说的，可是我已经把你当成了家里人，不能不和你说了，将来秀美还要靠你照顾。”
丰臣的话不啻是天外来音，太突然了，一时间打得小野蒙头转向，他等待这句话已经很久了，让他不知所措，真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只是他感觉到，丰臣的话里透露着交代后事的意思，这让他十分不解，难道有什么灾难要降临到丰臣身上？这也不大像啊！丰臣虽然厌恶战争，可是他做事的时候还是尽职尽责的，他的反战情绪，只有在他最亲近的朋友面前才会流露出来，难道被人出卖了？“将军阁下，你遇到了麻烦？“
“哦，不！你的弄错了。”丰臣苦笑的摇摇头，他不能不把心中的忧虑讲给他听，实情也该告诉他了，毕竟他是他心目中的，未来的女婿。“看一场战争，不是看一时的胜利，这次的华北大扫荡，皇军动用了所能动用的，全部兵力，投入了巨大的财力，看起来是占了上风。只是你不要忘了，我们的对手仅仅是八路军，国民党的部队几乎没有参战。尽管如此，共产党并没有被消灭，帝国还有多少力量，举行这样的军事行动？得到大批美元的国民党，正在养精蓄锐，一旦他们再次出山，就不是绵羊了，中国的局势就不可预料。”
“阁下，只要帝国在太平洋战场取得彻底的胜利，就会腾出手来，把力量用在中国战场，到那时，绝对的优势还会在我们一边，中国还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小野打断他的话说，他不认同丰臣的悲观情绪。
“当初偷袭珍珠港，我们就讨论过，这是军部的一步臭棋，美国是那么好惹的？他们不可能放弃太平洋，帝国也不可能放弃太平洋，最好的办法是相安无事，可是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去惹美国这头经济巨人……”
“将军，太平洋不是成了帝国的内河，三本五十六大将，不是在中途岛，将美国海军给以重创？”小野觉得奇怪，帝国明明在海上取得了赫赫战果，丰臣为什么还要杞人忧天？
“那是说谎，说谎！”丰臣说玩这句话，脸色都变了。
“说谎？”小野也变了脸。帝国的电台天天在广播中途岛大捷，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不但在欺骗外界，也在欺骗国民，这怎么可能？
中途岛战败，东条英机已经下令严格保密，帝国的海军，一向是国民的精神支柱，三本五十六更是国民心中的战神，如果让国民知道真像，会严重打击国民的士气。小野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就信了广播。丰臣也是他在军部的好友，偷偷告诉的实情。
丰臣是在激怒之下，把话说出的，但是已经收不回来了，因此他叹了口气，决定对小野和盘托出中途岛海战的真像。
“这次中途岛海战，帝国集中全部主力战舰，但是损失惨重。四艘主力航母沉没，一艘重型巡洋舰被毁，两百多架飞机掉入大海，两千五百名海军精英牺牲，帝国海军的一半家当报销了。从此，帝国再没有能力发动大规模的海战了，太平洋再也不是帝国的内河通道了。一旦海上通道被掐死，帝国的生存将变得十分艰难。”
丰臣的直白像沉重的炸弹，炸得小野心胆俱裂，作为研究历史的他，太知道日本的国情了。如果帝国海军守不住海上生命线，帝国将何以对战争进行下去？难怪丰臣意志消沉，战争的前途因为中途岛的失败，一下子变得缥缈起来。他那温热的心，立刻沉入了海底，。“怎么会这样？”他暗暗问自己，眼前却是一片迷茫。
四
这天晚上小野没有睡好觉，躺在松软的榻榻米上，却像睡在火炉上，一晚上噩梦连连，他不知道将会如何面对这战争的未来，如果战争真的像丰臣预料的那样，他个人的前程将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这是他最害怕的。他不会像那些愚昧的日本军人一样，为天皇效忠，他首先是为了自己、家族。可是日本战败了，他还有个人前程么？回去当教书匠？这些年的奋斗就打水漂了。不！也许丰臣的预料不准确呢？当他后来这样想，心里才平静下来。只是第二天起床，眼睛有些浮肿。当他在镜子前看见网满血丝的眼睛，吓了一跳，这副尊荣被秀美看见，肯定会降低印象分。他慌忙找来了美发师，对他进行了简单处理，匆匆的吃了一口早餐，就去了秀美的公寓，那是一栋具有中国古典风格的房子。
秀美已经站在了大门口，凉爽的晨风沐浴着她那绝美的姿容，真像刚刚出水的芙蓉，雍容之中不乏娇艳，清丽之中不乏妩媚，却又是那样较小玲珑，给人一种我见尤怜的感觉。此刻的她，穿着华北大地姑娘常穿的细花格上衣，淡绿色的裤子，梳着当地常见的马尾辫，头帘松松的遮着前额，头上插着一支凤钗，完完全全是当地姑娘的打扮，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她是日本姑娘。
小野刚开始楞了一下，以为看错了人，当她转过脸，小野的心跳就加剧了。他不能不说，秀美真是天姿国色，即使穿着这样普通的衣服，那国色天香仍然遮掩不住，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他快步走了过去，行了一个日本男人的礼。
“早上好，小野君。”秀美说着话，还了一个礼。
“不好意思，耽误秀美小姐休息。”小野走到了他的面前，脸色有些紧张，眼睛不敢正视对方。
看见小野十分拘谨，规规矩矩的样子，秀美拼命捂住嘴才没有笑出声来，她知道小野也是一方大员，执掌生杀大权，恐怕在部下面前从来都是耀武扬威，说一不二的。像他这个年龄，做到大佐的青年，在日本也没有几个，该是趾高气扬的。如今在她面前，他老实的像个绵羊，也难为他了。况且父亲十分看好他，也婉转的表达了，他想让小野做女婿的意思。至于她本人，也可也不可，因为还没有人让她十分倾心。小野的聪明，人品，学识她也认可，只是觉得缺少了什么，总是不能让她心跳。“小野君，今天该不会给我上军工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