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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尖掐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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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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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校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的确有不少学生就这样想。

费远钟已预感到这一点,他先在班上讲了,然后找尖子生个别谈话,意思是梁波的父母文化再高,如果他自己不努力,能够成为尖子生、能够搞出一个发明来吗?读高中的时候,梁波差不多就和这些天的郑胜一样,课上课下都不说一句话的。

在全班讲的时候,费远钟说得慷慨激昂,跟尖子生谈话就说得恳切些。都到这时节了,尖子生不能有丝毫闪失,尖子生关涉的既是学校的利益,也是费远钟自己的利益,他要依靠尖子生来争取或者说维护自己的荣誉。以前,钱丽身上的那股子“忙”劲让他很不以为然,现在他不这么看了,现在他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威胁,万一分班考试的时候,钱丽班上超过了他,钱丽就会带火箭班,那么人家也就会说,以前火箭班的班主任是钦定的,费远钟捡了一回便宜,而今凭硬本事,他就没便宜可捡了。真如此,费远钟就没法见人。人都没法见,还怎么敢提出给老婆换工作!

费远钟感觉到,不仅钱丽比以前更忙,莫凡宗也在暗中使劲儿,他虽然没像钱丽那样午饭后和晚饭后都提前半点钟上课,但他在办公室发表议论的时间比以前少多了,有时候朱敬阳挑起一个话题,他也不接腔,像听也没听见,不是备课,就是批改作业和试卷。莫凡宗个子相当矮(只比李子江高出三十来公分),腿尤其短,由于他在椅子上搁了个很厚的坐垫,腿便悬荡着,手放在桌面上的时候,肩膀高高地耸起来,看上去他正被人拎着脖子。

费远钟找别的人谈话,学生都能做出心领神会的样子,不停地点头,而郑胜却没有任何表示。和往常一样,他的脖子是勾着的,勾得很深,即使眼睛里有什么反应,费远钟也看不见。他的两条长手臂向下拖着,挡在身体前面,像是要抵御什么东西。费远钟看着那双手,那双手不仅手臂长,手指也长,指节细瘦,嶙嶙峋峋的,指窝处长了冻疮,这两天天气出奇的暖和,冻疮发痒,被他挖烂了,布满凝结的血粒。

由那双手,费远钟想到了他的儿子费小含。他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

那天中午,太阳相当的好,好得无可挑剔,就跟小阳春似的。费远钟本来想躺一会儿——他习惯于午饭后在沙发上躺一会儿,之所以不愿上床,一是脱衣服麻烦,二是床上太舒服了,他觉得追求舒服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那会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毁掉——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想出去走走。他说楚梅,我出去转一下啊。楚梅的班已经补完,现在相对轻松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婆仿佛迫不及待地扑进焚尸炉的景象慢慢淡化,楚梅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此时,她正在卫生间给儿子洗运动鞋。十一岁的小含,穿的码子比母亲的还大,只要穿上一天,就臭得人想吐,而且不管多结实的鞋,让他穿上一个月,就脱帮了,或者断底板了,你简直搞不懂他是不是在教室里听课也跳个不停。

儿子小含在练琴,楚梅挥衣刷的声音又很响,费远钟说了两遍她才听见,抬了头问:“去哪里?”

费远钟说就随便转转。

下楼来,走到楼房的背后,费远钟还能清晰地听见儿子的琴声。儿子的卧室是向着这边的。在家里,费远钟故意不去听,他怕儿子又拉错音,让他心里着急。他心里一急,就会打儿子。每次打了儿子,他都要难受好几天。费远钟站在楼下听,觉得儿子拉得真好哇!儿子拉的是《天女散花》,那种飘逸和柔婉,都能表现了,颤音缠绵如水,该收风箱的地方,收得干干净净,轮指弹得清楚而均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这给了费远钟很大的安慰。他想,其实儿子真是不错的,除了迷nba,他不像有些孩子那样迷吃、迷穿、迷钱、迷网吧。只要不给他零食,他就从不自己买零食吃,家里的钱随便放在哪里,他也不会拿走一分一厘,而听他们老师说,班上有些孩子,身上随时揣着上百块甚至几百块零花钱,即便这样,还常常偷父母的钱。小小年纪,他们就认为钱不是什么东西了。

费远钟从南门出去了。他就住在靠南门的宿舍楼里。这幢楼叫银楼。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因为楼下教师宿舍和学生食堂之间的那棵银杏树。银楼是八年前修的,在锦华中学算中档。最高档的叫红楼,一般是学校领导住。最差的一幢楼,在大操场旁边,叫杏楼。杏楼是老资格,学校还没成型,杏楼就有了,它以前叫“教职工宿舍”,这名字又没特色又缺气派,与名校是不相称的,冉校长上任后,心想那楼底下不是有株杏梅吗,就叫杏楼吧。名字这么一改,就给了人想象的空间,头脑里还会生长出一片葱翠的尖叶、粉红的花朵,以及由青绿而鸡心红的果实,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地方。事实上它一点也不美妙,楼梯又陡又窄,需侧身而过,每套房只有四十多平米,站在窗口望过操场,就是北门方向高大的围墙,只有住在五层以上的人,才能将目光越过墙身,看到巴河以及巴河上的游艇。住在杏楼里的,大多为退休职工;因为房子老,质量差,学校并没将其变成商品房卖给他们,而是照老办法,每月收取一定数量的租金。

费远钟并不是“随便转一下”,他想去看看郑胜。他按捺不住这种心情。上一次,他跟到了陆军医院外面,今天他决心进去看个究竟。那次郑胜不给他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学校宿舍,的确让他很生气,但另一方面,也更

让他觉得郑胜定有超出他想象的苦恼。

南门外那条冷巷子被梧桐树遮挡,加上左右两边都是高楼,阳光无法照进来,弥漫着一股粘稠的凉气。直到蛇行至巷子的尽头,梧桐树没有了,高楼也没有了,又才重见天日。尽头处并未直接与正街相连,而是隔着一道又高大又粗笨的石堡坎,堡坎下面,对称着开了几家饮食店,卖米线、稀饭、馒头和铺盖面(一张面就可装一碗,把面片展开来,看上去有铺盖那么大),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在南城做活的农民工,他们哪怕吃早点,喝碗稀饭,啃个馒头,也会吩咐店家:“打半斤酒。”因此这里老是飘荡着劣质酒的苦味。这时候,两边的店家刚做了午饭生意,暂时没什么事,就把桌凳拖到路面的阳光底下来,招人打起了麻将。费远钟是不打麻将的,不仅不打,还特别厌恶搓麻将的那种声音,经过这里时,他加快了步子,侧身从桌缝间往外挤。

刚挤过两张桌子,第三张桌上的一男一女站起来,挡住了费远钟的去路。费远钟眼睛是看着地上的,走路的动作也很大,差点把这两个人撞倒。

“费老师,嘿嘿。”男的说。

“费老师,嘿嘿。”女的说。

费远钟定睛一看,这不是徐奕洁的父母吗?他立即和颜悦色起来,“你们也在这里玩?”

徐奕洁一家住在元宝街,与这里隔着好几条马路。

“嗯哪。”男的说。

“嗯哪。”女的说。

费远钟想笑,但他忍住了。他说:“你们……好好玩吧。”

一男一女让开道,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

费远钟走了过去,登上堡坎旁边的石梯后,终于忍不住,笑了两声。徐奕洁的父母都在一家鞋厂做工,女的穿鞋带,男的粘鞋底,总之都是极简单的活;他们也只能做这样的活,稍微复杂点的,就不会做,比如打包装,人家一个盒子里可以装十双鞋,要让他们去干,最多装五双就鼓鼓囊囊的。厂主之所以要他们,就因为他们憨得可爱,分明到了下班时间,你不个别通知,他就坐在那里,做个不停。这一对夫妻竟然也会打麻将玩儿,关键是他们竟然生了个徐奕洁,真是憨人有憨福。徐奕洁是一个不知道忧愁的孩子,是一个不需要阳光的人。她自己就是阳光。

费远钟想,如果郑胜也像徐奕洁那样,将来他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街道上乱糟糟的。似乎永远都是乱糟糟的。不久前才挖开过的路面,现在又把地板砖撬起来了。费远钟小心地跨过去,首先去了书店。郑胜会不会又去书店看那些大部头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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