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座房子,关上阁楼的木门,我知道,我就是另一个人了。像身后的夜色,摇曳于这座城市里的灯光,关上门就不见了。我脱掉真丝旗袍,脱掉高跟鞋,取下所有的首饰。换上宽大的睡袍,赤脚,走路很轻,在地板上,跟风拂过海面似的。这个城市没有海。但只要我走进这个阁楼,往旧藤椅上一坐,便会听到海的声音。我已好久没来这个阁楼了。这座房子以及隔壁的一些旧建筑,马上就要拆了。这里又会升起新的高楼。搬进新的人。我已不知道什么是疼了。趁这座房子还未被推土机推平,我走回这个阁楼,专心清洗一次伤口。我明白,这不是告别。也不是终结。在这世间上,很多人你无处告别,很多事物也不会有终结。我只是在这里,再次听听大海的声音,记录下海浪已经漫延了多远?
阿哥,我已在旧藤椅上坐下来。我在等你。我要和你说说话。
我已经感觉到你向我走过来。我仰起头,看着你。有一份沉重压过来,压住我的喊叫。阿哥,我没有哭。我只是紧紧捂住了胸口。我已失去你。失去爱。失去一切。我不要再骗自己,假装怀着某种希望,不停步地在这个城市里继续走。还是听我把这七年说完吧。七年的时光,七年的经历,只要七天就能说完。不,七个小时就足够。这个阁楼是我来这座城市最初的所在,里面锁着我的梦,锁着我的记忆。路过西湖时,看见荷叶正青,莲花开得正白,趁天色昏黄,我俯下身摘了一朵下来。攀扯时,用力太猛,莲花剧烈地颤抖一下,在我手中猛地变成红色,一滴滴露珠滚落进湖水里,溅起一道道细微的波纹,像谁的心?
我把莲花带回阁楼,放在桌上,花瓣瞬间枯萎,我只想告诉你:花谢得太快。花谢得太快!我现在做着梦,发着高烧!我要告诉你,我多么流连于一个男人的欢声和微笑。就在三天前,农历七月七,他为我过生日。他陪我在船上过,隆重得像婚礼。那艘奢华的船,仿佛是他为我制造的神迷的城堡。不,他就是一座城堡。我走进去,却再也找不到方向和出路,再也找不回自己。
我多么愿意自己从此躲在他的城堡里,偶尔,闪出身来,把世界看个仔细,然后再回去。哪怕让我只仅仅属于这个男人,我也愿意。然而,我却只能把悬空的手,无力地向你摊开。我再次承认,是我的虚妄最终毁了我。也许,也许不是。我记起上船时,我梦游一般说出母亲说过的那句话:“船是飘浮物,在船上庆祝,不吉利。”当时,没人答话,若能有人立即应上一句,比如“船不吉利,人大利!”或者说,“风吹太阳晒,霉运就离开”,都行,最好的办法是就近任何一个可摔破的东西:碗、盆子、玻璃杯,拿上一个重重砸在船上,便可破解了这句本来不应点明的话。然而,我记起了母亲的话,却忘了老辈人的教训。没有人接任何一句话,也没砸任何东西。恐怕就是在这个瞬间,船底下正翻卷出一片漩涡的急湍江水,一团肉眼看不见的凶气悄悄投向了我。
“你的眼睛能代表你说话。”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快,“你藏不住,你的思想,包括你小小的念头,你的眼睛在告诉我。”我没接他的话,当时并没在意他这是在暗示,只是觉得,在那样的场合和背景下,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和任何一个动作,都应当与爱有关。我的眼睛,我的思想,也都只是在向他传递我内心的爱意。我真的太天真,完全沉醉其中,全然不知一句不经意的话,却已惹出一场无法化解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