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会说,冲啊,占领高地。
他的口齿有些不清,或许看多了他唯独喜好的战争片,他不自觉地就会流露出类似的词儿。
他又是认真的,许多事都是在酒前谈完的,其实,我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谈成的,反正,他酒桌上从不谈事,酒后无一例外地会兴奋地喊着:碉堡又攻克了。这碉堡又是什么呢?订单?还是人?自是无法说清了。
他是一个谜,或者称之为奇迹更为妥当。
我感觉我们必须从他身上汲取点儿什么,或许是“人是诸多要素的组合体,这些要素都紧密相连,若是一处发生了错误就会产生连锁”?带着疑问,还是必须要说他。
这是一个铁人,铁人也是人,是人就会生病。
那一天,他住院了,这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事儿,他说这是自己命贱修来的福,这次却不同了,他甚悲观,在我送他去医院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强烈地预感,或许命运中虽不及我刚才所说的疑问,但冥冥之中肯定存在着某种关联。所以说,有些人命中注定是不能生病的,象他,生病就是一个重大事件,许多人当然全是他的朋友都这样认为,因为去医院探望是必须的,其规模之宏大不会亚于地方上的任何一位首长。
他苦笑着说,原以为病了就能清闲些,连生病也是不得清闲的,这就是贱命。
看得出来,他没有象往常那样因此而感到幸福,仍是悲观,尽管悲观很少发生到他身上,或许这只是他留给别人的印象。
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我认为,而且兆头很快就应验了——检察机关找上门来了,因为税务局长的事儿,老小子肯定扛不住已经交代了。
送他十万块钱是我经手的事儿,但我没有承认,虽然有些亏心——对于亏心的事儿,我的认识明显发生了变化,或许因为过多的原因,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曾经有人说,这就是人的进步,但我宁愿不要这样的进步。不是做假,我的态度甚坚决。
原以为检察机关不过是例行公事就此算完了,他却说,没这么简单,有人在整咱。
他甚清醒,却搞不清到底是谁,他待到医院里苦思冥想了几天也没有搞清,他认为,只要能够认清目标,他就没有攻克不了的碉堡,正是“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啊。他很无奈,无奈是人生最怆然的事之一,他说,这世上真难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人得罪了,即使你小心翼翼。
这竟是他第一次跟我流露如此悲观的话,他的话很快应验了,他被检察机关从医院带走了。
这是一个中午,他很镇静,临别时悄悄告诉我,别怕,相信我,打那几个电话。
我是信他的,但这几个电话到底该不该打呢?我迟疑着,还是按他所说打了,但对方拒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此谨慎又如何成事呢?我开始动摇。
然而,未及我动摇,他果然出来了,只是补缴了两千多万的税款,公司从此陷入了绝境。
陷入绝境不仅是钱的问题,还有树倒猢狲散的原因,他的结拜全算了。
我已看不到公司起死回生的希望,因为连我竟也捞取了一些资本,不过,我捞取的只不过是略高于我工资的金钱。
他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颓废,只自言自语道,散了,散了也好。说着,他透着亮的目光又转向了我说,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远胜过上亿元的资产。他在说我,显然是在鼓励我,又怕我不信似地说道,真的,别不信,这可是我全部经历的总结啊。虽竭力抑制,却已明显在感叹。
我无语,他也静了下来,望着天,死灰一样的眼和脸,许久,仿佛天外飘过来的声音:你愿意跟我一起东山再起吗?我仍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