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梁山泊驾雷入汉,宋公明遇变受惊
话说北宋时山东及时雨宋江,自梁山聚义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又三战杀得高逑心惊胆裂,全军覆没,得了多少粮草、军械、钱财,招降军卒不计其数。自此声威大震,四方好汉如云投靠,山寨更见兴旺。
这一日,宋江在忠义堂内,摆开酒宴。却叫山前山后,各营各寨头领,皆把防务交与喽兵头目,一起聚来畅饮。但见酒池肉林,熏香扑鼻。众头领虽在一山,平日各司事务,亦难得如此大聚,人人心中高兴。宋江一时起劲,多饮了两碗,对吴用道:“俺本是郓城小吏,只因合上天缘法,得这许多好兄弟相聚。又有九天玄女给俺指的道路,不知可称得英雄么?”
吴用道:“以某看来,既然上天有命,哥哥必成一番大业。哥哥不称英雄,谁称英雄?”
宋江乘醉大笑:“人称英雄,多言三分时刘备、曹操、孙权。俺比他三人如何?”
话未说完,忽听天边闷雷接连滚动,再看四下乌云弥合,阴风习习。吴用怪道:“这天却是古怪,方才还艳阳千里,怎么须臾之间,就这般渗人了?”
众好汉心头疑惑,纷纷推席起身。宋江不悦道:“如何便败了酒兴?”正说间,外面天已黑下来。猛可的一声霹雷,怪风骤起。那忠义堂大殿,瓦片飞落,竟似摇摇欲坠。一百单八个头领大惊,纷纷出到堂前。只看天空阴云密集,层层叠叠也不知道罩了多少,竟把个八百里水泊笼得暗无天日,十步之外,不辨人面目。漫说宋江等头目,就是众小喽罗,也都不晓得什么大祸临头,一个个木桩也似站着。
吴用回头,忽看公孙胜脚踏罡步,运动八卦,口中念念有词,阴晦中更显稀奇。不由问道:“公孙先生这是作甚?”
公孙胜道:“天道有大变!我只得集周围山野草木灵气护卫公明哥哥,不然大变一到,恐难支撑!”说话间,念咒更急,脚下步子越发紧张。宋江见他头发披散,顶上汗气蒸腾,哪敢发问打搅,只是在一边惶恐。
忽听嘎拉拉又一声霹雳,声裂天地,震得众人掩耳不及,宋江惊恐倒地。黑旋风李逵大吼一声:“哥哥,铁牛在此!”提起板斧便奔宋江身边。离开还有三五步,又是一声巨雷,却似整个梁山都在摇撼。就着闪电,天上忽地裂开一个大口,滚出璀璨光华。梁山上下,都看得呆了。忽然又是霹雳一响,众人只觉头晕目眩,眼前光环乱跳,手脚都不是自家的。宋江目瞪口呆,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宋江睁开眼睛,身处之地,却是一片丘陵,远及天边,隐约有些山峦。再看周围,极目所见,尽是自家将兵,横七竖八躺得满山遍野。也有旗帜、兵器、粮草、器物扔得数十里狼藉。江虽屡经磨难,哪见过这等变动,慌得口里叫:“军师!铁牛!”
便听二人答应:“哥哥莫慌,吴用、铁牛在此!”急忙过来,挽起宋江。宋江惊魂稍定,问吴用道:“这是何处?我等怎地到此?”
吴用道:“我亦不知。方才天空裂开大孔,倒似将我等吞吐而入。只不知是甚地方。”
宋江不由垂泪道:“定是我宋江口出狂言,遭得天谴,连累众家弟兄,我的罪过,何其大也!”一边望天道:“上苍呵,宋江若有甚过失,粉身碎骨,无敢怨言,但请莫折磨我这帮兄弟!”
吴用道:“哥哥且不必如此。先看周遭情形如何。”
于是察看四周,梁山人马、器物落了周围十里地面。粗粗纠集,小喽罗四散在此不满万人,其余不知所终。所喜一百零八个头领具全,只有几人轻伤。宋江虽焦急,也强作镇静,教各位头领整顿部下,一边令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等清点粮草器物,一边请神医安道全治疗受伤将士。又遣乐和、时迁、白胜、段景住四人,各带两个伴当,往四面探听消息。最一要紧,先问清此处地方。
四人去了约一个时辰,仍未回来。此时天色清明,万众席地坐卧,群情俱乱。宋江闲来无事,往返走游。忽见混世魔王樊瑞手拿一个罗盘,对着太阳张望演算。宋江问道:“樊瑞兄弟又算出甚么?”
樊瑞答道:“回哥哥话,小弟按日轨天角推演,此地当在青州西南。但为何风景却如此不同,甚是奇怪。”
宋江听了,大松一口气道:“原以为我兄弟被天雷轰到天涯海角,原来尚在青州之近。既如此,我且到左近游玩一番。”
吴用劝谏:“哥哥休唐突。天降大变,周围不明,哥哥出行,若遇意外,如何是好。”
宋江不以为然道:“我梁山人马兴旺,近日杀得高逑全军覆没,山东河南一带,谁不闻俺威名,岂有甚意外?”
吴用道:“哥哥若去,带吕方、郭盛随身护卫。”
宋江道:“何须带累。我只带两个伴当,附近走走,并不碍事。”
于是宋江同了两个伴当,乃是张三、李四,穿着便服,带些银钱,各人挎一口腰刀,散着步子往南走去。
其时日当正午,宋江等所到之处,山清水秀,只是人烟稀薄,田地多荒芜,杂草丛生,道旁还偶有尸骨。枯鸦戚鸣,残垣孤立,多少凄凉景象,宋江怪道:“山东西南,地近汴京,本是商贾往来的繁荣地方,却如何这般萧条?”
不觉走了一个时辰,三人上得一道山梁,周围数十里风光尽收眼底,却仍是房舍稀疏,杂木茂盛。三人饥渴交加,抬眼望见山腰上有一家小店,挂个“食”字幌子,不由大喜:“且胡乱吃些酒肉,聊解饥渴。”脚下加紧,不一时到了店中。一个半百老头,前来服侍道:“三位客官用些甚么?”
宋江看这小店,桌椅破烂,门窗凋敝,已有三分不喜。无奈饥渴难当,勉强道:“先打三壶酒,有甚肉食,胡乱将三四斤来,吃了一发算钱与你。”
却见那主人一怔道:“客官且莫乱言,小店从不卖酒的。”
宋江也是一怔,方才想到那店门外的幌子,不是“酒”而是“食”。乃问:“你这店家倒也古怪,你自卖酒,我自备钱钞来买,有何不可?”
店家道:“客官是远方来的罢。官府早下了禁酒之令,说为节省口粮,民间不得私自酿酒,违者轻则抄没财产,重则坐监杀头,我小小酒店,哪有这个胆子!”
宋江更是古怪道:“哪处官府,怎定出这等法律?民间黍谷丰满,酿些酒有何不妥?竟得如此荒谬之言,真真可笑之极!”
那店家面露惊恐道:“客人,乱世年头,官家法令,千万莫胡乱议论,不然,恕小店不敢款待。”
宋江听他说得莫名其妙,一屁股坐下道:“既如此,便上茶来。你店中有甚肉食?”
店家道:“回客官,小店没肉食,只有豆腐、青菜。”
宋江不快道:“便是你自家吃的肉食,也将些来与我,一般算你钱,何必如此推脱?”
店家苦笑道:“客官,我若有肉食,何不卖与你吃?实在这灾祸年生,有饭吃已不错,哪敢再奢望吃肉?”
宋江又道:“若你自家养了甚鸡鸭之类,也不妨拿来,不少你钱。”
店家道:“乱世年头,人尚喘不出气,谁还有心去养鸡鸭?”
宋江忍无可忍,拍案叫道:“店家!你存心欺负我远方客人?又不短你饭钱,为何耍这等歪心,不卖我酒肉吃!”
店家惶恐道:“客人!我若有心欺负客人,天打雷轰!实在小店并无酒肉。却有附近捞的杂鱼,客官可要尝尝?”
宋江无奈,道:“既如此,每人煮碗面,菜肴随上两个。杂鱼做两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