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行;就得来硬的。尤其是对你媳妇;姑姑说;谁让你是我侄子呢?如果我放了她;怎么能服众?我一张口人家会用这事堵我的嘴。
事到如今;也只好听您的了。我说;要不要部队来人配合一下?
我已经给你们单位发了电报。
第一封电报也是您发的吗?
是我。姑姑说。
您既然早知道王仁美怀孕;为什么不早做处理?
我去县里开了两个月会;回来才知道的。姑姑怒道;袁腮这个杂种;净给我添麻烦;幸亏有人举报;要不;接下来麻烦更大。
会判他的刑吗?
依着我应该毙了他!姑姑愤怒地说。
他大概不光给王仁美一个人取了环。
情况我们全部掌握了;你媳妇;王家屯王七的老婆;孙家庄子小金牛的老婆;还有陈鼻的老婆王胆;她的月份最大。外县的还有十几个;那我们就管不了啦。先拿你媳妇开刀;然后一个个收拾;谁也别想逃脱。
如果他们外逃呢?
姑姑冷笑道:孙悟空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我说:姑姑;我是军官;王仁美该流;但王胆和陈鼻都是农民;他们第一胎是女孩;按政策可生第二胎。王胆那样子;怀上个孩子也不容易……
姑姑打断我的话;嘲讽道:自家的事还没解决完;反倒帮别人家讲起情来了!按政策他们是可以生二胎;但要等第一个孩子八岁之后;他们家陈耳才几岁?
不就是早生几年吗?我说。
你说得轻巧!早生几年;如果都早生几年呢?这个例子可是不能开;一开就乱了套了。姑姑严肃地说;别管人家了;想想自己的事吧。
第二部9
姑姑带领着一个阵容庞大的计划生育特别工作队;开进了我们村庄。姑姑是队长;公社武装部副部长是副队长。队员有小狮子;还有六个身强力壮的民兵。工作队有一台安装了高音喇叭的面包车;还有一台马力巨大的链轨拖拉机。
在工作队没有进村之前;我又一次敲响了岳父家的大门。这次岳父开恩放我进去。
您也是在部队干过的人;我对岳父说;军令如山倒;硬抗是不行的。
岳父抽着烟;闷了好久;说:既然知道不让生;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这么大月份了;怎么流?出了人命怎么办?我可就这么一个闺女!
这事儿根本不怨我;我辩解着。
不怨你怨谁?
如果要怨;就怨袁腮那杂种;我说;公安局已经把他抓走了。
反正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豁出这条老命跟你拼了。
我姑姑说没事的;我说;她说七个月的她们都做过。
你姑姑不是人;是妖魔!岳母跳出来说;这些年来;她糟蹋了多少性命啊?她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她死后要被阎王爷千刀万剐!
你说这些干什么?岳父道;这是男人的事。
怎么会是男人的事?岳母尖声嚷叫着;明明要把俺闺女往鬼门关上推;还说是男人的事。
我说:娘;我不跟您吵;您让仁美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你到哪里找仁美?岳母道;她是你们家的媳妇;在你们家住着。莫不是你把她害了?我还要找你要人呢!
仁美;你听着;我大声喊叫;我昨天去跟姑姑商量了;我说我党籍不要了;职务也不要了;回家来种地;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但姑姑说;那也不行。袁腮的事;已经惊动了省里;县里给姑姑下了死命令;你们这几个非法怀孕的;必须全部做掉……
就不做!这是什么社会!岳母端起一盆脏水对着我泼来;骂着;让你姑那个臊货来吧;我跟她拼个鱼死网破!她自己不能生;看着别人生就生气;嫉妒。
我带着满身脏水;狼狈而退。
工作队的车;停在我岳父家门前。村里人凡是能走路的几乎全都来了。连得了风瘫、口眼歪斜的肖上唇;也拄着拐棍来啦。大喇叭里;传出慷慨激昂的声音:计划生育是头等大事;事关国家前途、民族未来……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强国;必须千方百计控制人口;提高人口质量……那些非法怀孕的人;不要心存侥幸;妄图蒙混过关……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你藏在地洞里;藏在密林中;也休想逃脱……那些围攻、殴打计划生育工作人员者;将以现行反革命论处……那些以种种手段破坏计划生育者;必将受到党纪国法的严厉惩处……
姑姑在前;公社人武部副部长和小狮子在她身后卫护。我岳父家大门紧闭;大门上的对联写着:江山千古秀;祖国万年春。姑姑回头对众多围观者道:不搞计划生育;江山要变色;祖国要垮台!哪里去找千古秀?!哪里去找万年春?!姑姑拍着门环;用她那特有的嘶哑嗓子喊叫:王仁美;你躲在猪圈旁边的地瓜窖子里;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事已经惊动了县委;惊动了军队;你是一个坏典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乖乖地爬出来;跟我去卫生院做引产手术;考虑到你怀孕月份较大;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也可以陪你到县医院;让最好的大夫为你做;另一条呢;那就是你顽抗到底;我们用拖拉机;先把你娘家四邻的房子拉倒;然后再把你娘家的房子拉倒。邻居家的一切损失;均由你爹负担。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做人流;对别人;我也许客气点;对你;我们就不客气啦!王仁美你听清楚了吗?王金山、吴秀枝你们听清楚了吗?——姑姑提着我岳父岳母的名字喊。
大门内长时间鸦雀无声;然后是一只未成年的小公鸡尖声啼鸣。接着是我岳母哭着叫骂:万心;你这个黑了心肝、没了人味的魔鬼……你不得好死……你死后要上刀山;下油锅;剥皮挖眼点天灯……
姑姑冷笑着;对着人武部副部长说:开始吧!
人武部副部长指挥着民兵;拖着长长的、粗大的钢丝绳;先把我岳父家东邻大门口的一棵老槐树拦腰拴住。肖上唇拄着棍子;从人群中蹦出来;嘴里发出呜呜噜噜的叫声:……这是……俺家的树……他试图用手中的棍子去打我姑姑;但一抡起棍子;身体就失去平衡——姑姑冷冷地说:原来这是你家的树?对不起了;怨你没有结着好邻居!
你们是土匪……你们是国民党的连环保甲……
国民党骂我们是“共匪”;姑姑冷笑着说;你骂我们是土匪;可见你连国民党都不如。
我要去告你们……我儿子在国务院工作……
告去吧;告得越高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