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里不是地狱！说！这里不是地狱！……”和着老乞丐的怪笑，方四在心中默默念颂，仿佛虔诚的教徒在默诵最灵光的咒语，一腔热情，一心期盼。但老乞丐的答案却如一盆冰水，毫不留情的浇在方四这越烧越旺的火盆之上。
瞬间，温度低至冰点。
老乞丐道：“我不知道。”看了看方四的表情，又道：“我真的不知道。”
方四木然。
老乞丐道：“看来干粮是没有了，没办法，只有用钱。”说罢向方四伸出破碗，道：“你还有银子吧，给我。”
方四掏出一块银子，放在老乞丐的碗里。
老乞丐眯着眼瞅了瞅，摇头道：“不够不够，这些银子怎么能够。”
方四又掏出一块碎银，想了想，索性把所有银了都拿了出来，把老乞丐的碗堆得满满。
老乞丐仍是那幅模样，摇着头，连声道：“不够不够！”
方四急了，道：“买什么那么贵？这些还不够。再说这地方哪会有人做买卖？”
“怎么没有？”老乞丐得了理，声调骤然升高，梗着脖子看方四。
方四道：“好！你领我看看，我找他理论，这么些银子怎么就买不来一点吃的？不过有一样，要是你骗我，你得把那孩子的去向告诉我，还有，如果真有，我用这些银子买来吃的东西，你也得把那孩子的去向告诉我，怎么样？”
老乞丐道：“好！就依你，我老头人虽不济，但说话还是算数的。”说罢前头引路。
方四一阵激动，此时此地，如果刚刚方四还因为是对曹小炮的关心和对荣王的报答才积极寻找，那么现在，找到曹小炮，也仅仅是为了找到。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目标，找一件事做，如若不然，方四感觉自己一定会疯掉。
因为他开始怀疑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是在人间，还是地狱；是在现实，还是梦里。他开始混乱，最简单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方四跟着老乞丐又回到城内，穿街过巷，把地上厚厚的积灰，搅动的纷纷扬扬。当飞灰落下时，掩盖了二人的脚印，路还是路，积灰仍旧均匀，如同千百年没人来过一样。
走出一条小巷，又转了一个弯，突有吆喝声传来：“卖肉！卖肉！后丘翘来，里脊嫩！五花均匀，好杂碎咧！新鲜的肉！”相伴的还有那刀剁案的叮咚声。方四没由来的一阵欣喜，也不管在这死寂地方，那吆喝显得多么诡异，只知道这古怪的地方待久了，听到市场上那熟悉的吆喝都倍感亲切。
又走两步，皱了皱眉，心想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突得身体一震，那棵饱受折磨的心，又狂跳起来。方四三步并做两步，越过老乞丐，过了一栋破瓦房，到了一条长街前。长街看来是市场，一列列有许多露天档口，破破烂烂的一字排开，阴沉沉冷冰冰的。
只有一个档口有人，正是他在卖肉。
方四远远的站住，用手向卖肉的指了又指，一张脸表情复杂，或者说复杂的没了表情，只是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不知要说些什么。
那卖肉的也看见方四，停下了手中动作，只把那锋利却又积满尘土的砍骨刀扛在肩头，阴阴的笑了笑。
这时老乞丐不紧不慢的追了上来，刚站到方四身后，方四就如同被电打，一下蹿出老远，指了指老乞丐，又指了指卖肉档，道：“你……你……你是……什么人？他……他……怎么……在这儿？”
老乞丐一脸不明白，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要找卖东西的吗？”向卖肉档撇了撇嘴，道：“就在这里，你看我没骗你吧。噢……”老乞丐突然想到什么，走到卖肉档口前，把那一碗碎银放在案板上，回首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孩子的去向吗？你还有一把机会。唉！可真不想吃人肉，可不吃怎么办？又没有干粮，总不成饿死我老头子吧？人呢，变得真快，刚刚我还只是起了吃人的心，现在你看，我竟快有些迫不及待了。”说完向方四使眼色示意，要他过来讲价，用那一碗银子买肉。人肉。
卖肉档的后墙上有八个大铁钩，四个空着，另四个挂着人。铁钩透胸而出，染红了血，那四个人还活着，一个个的脸都因极度痛苦而扭曲，身体都在微微颤动，眼睛一会张，一会闭上，一种想死死不了、痛不欲生的凄惨透体而出；血染红了墙，染红了地，仍在流着。
四个人方四都认识，是失踪的拳头，和那另三个同行的兄弟。
方四的腿肚子突然一抽，剧痛传来，他跌坐于尘埃之中。方四想跑，但腿抽筋了。
卖肉人瞧了一眼案板上的碎银，道：“人是精贵物，心眼多，不比猪牛，这点银子不够。”老乞丐一听这话就急了，忙忙跑到方四身边，蹲下身，道：“你不是会讲价吗？快讲啊！我快饿死了。”
方四捂着腿，表情痛苦，不知是痛还是怕的，脸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老乞丐陡得变脸，怒目道：“我快饿死了！你不讲价买下他们的肉，我就吃了你！”
方四呆愣愣看了老乞丐一眼，突然嚎叫一声，号淘大哭：“你要干什么！要杀就杀！你这是要干什么？”
拍的一声，老乞丐用左手扇了方四一个耳光，方四一愣。又是拍的一声，老乞丐又用右手扇了方四一个耳光，方四又是一愣，算是止住哭泣。半晌，才念念叨叨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才知道哪里不对劲，你的手你的两条手臂，不一样！”
果然，老乞丐的两条手臂不一样，那条一直拿着破碗的手臂白白嫩嫩，如同白玉一般无暇，单看这手臂定是一个年方十八的弱质佳人，鲜明对比的是，老乞丐的另一条手臂毫无水份，干瘪至极点，那是只有干尸才会拥有的肢体。
方四指着老乞丐大声道：“你是恶魔！你是恶魔！”
老乞丐眨眨眼，自言自语：“没看出来，竟是个幻想狂，无聊！真是无聊！”站起来，用那水嫩手臂把方四整个人拖到卖肉档前，道：“讲价！快讲价！”又抬起手臂，闻了闻，道一声：“香！”又舔了舔，又道一声：“嫩！”然后喟然一叹，摇头晃脑道：“可惜美是美，香是香，嫩是嫩，却由此得祸，最终那美丽被烈火毁去，只留下这手臂。看来美是取祸之物哇！你说呢？”把眼睛去看方四。
方四一呆，猛得想到什么，张大了嘴，指着老乞丐：“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