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踟蹰,秦薇从里面跑出来,慌道:“爸爸,您也别发怒,别生气,先回屋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再看向冷雨时眼神就充满了苛责,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好:“夏夏,过来扶爷爷进去休息。”
冷雨见识过爷爷的心脏病,也见过爷爷虚弱的样子,当下就朝对面走去,她不敢回头看,却在进门的时候忍不住回了头,哥哥还站在原地,他的手流着血,小姑姑在对他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登门拜访?冷少做事果然非同凡响。”
人生面临着那么多的选择,总有一次选择是致命的伤害,不管哪一方,都伤得体无完肤。冷雨进了客厅,家庭医生已经给奶奶注射完镇定剂,她的精神恢复了平静,可脸上的痛苦却那么明显,一向粗心的恪哥哥在一旁耐心开导:“奶奶,您认错人了,您刚刚在做梦,只是一个梦,不要害怕,大家都好好的……”
秦露抱着哇哇大哭的阿杰安慰,宋子坤正在跟家庭医生交谈,爷爷坐在沙发上还在粗喘着气……早餐时那么和谐的场面一下子都被打破了,每个人好像都那么不开心,哥哥受了很严重的伤……
似乎,每个人都那么纯白无辜,每个人又都那么罪孽深重,如果不是罪孽深重,他们何以如此痛苦,如果不是纯白无辜,她何以谁都怪不起来?
人长大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懵懂任性的岁月已经过去,她只能做一个懂事的大人了。指甲把掌心抠得青紫,她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放过了折腾自己,像个乖顺的孙女那样蹲在爷爷身边帮他顺气,接过刘妈送来的药片给爷爷服下。
秦薇解决了外面哄闹的麻烦,最后一个进客厅,见状,什么都没说,她接过宋子坤手中的毛巾为神智混乱的老人擦脸,安慰道:“妈,又想多了吧?坏人早就被赶走了,别害怕,家里人都好好的,您看看……”
老人过了许久才清醒了一点,茫然地顺着秦薇的话重复道:“家里人都好好的?阿鸣呢?夏夏呢?怎么看不到他们呢?”
秦薇道:“妈,夏夏就在爸爸身边呢,看到了没有?二哥出差去了,您知道他一直很忙的,等闲了肯定会回来看您。”
这个谎到底撒了多少年,秦薇现在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话家常。
一直到晚饭的餐桌上,精致的菜肴摆上来,秦家由于冷卿的光顾而导致的混乱才平息了一点,秦老夫人注射了镇定剂,怕睡不安稳又服了安眠药,秦老爷子去医院复检,医生说心脏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秦露和她的儿子阿杰被送回了卫家,秦薇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回了房,宋子坤很抱歉地拍了拍冷雨的肩膀,宽厚地笑了笑,却还是跟在妻子后面走了,只剩下秦恪和冷雨两个人对着一大桌子的菜。
秦恪显然也没什么胃口,见冷雨放下了筷子他也不吃了,表情难得严肃,他正正经经地问:“夏夏,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那么混乱的场面里,她首先奔去的是那个男人的身边,握住的是那个男人的手,除非在场的人是瞎子,要不然谁都看得出来她很紧张那个男人的安全。
冷雨答不出来,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到底喜欢哥哥什么呢?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秦恪没有逼她,身子往后一靠,躺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笑道:“夏夏,你才十七岁,知道什么是长久的喜欢么?他养了你十年,人长得不错,条件也不错,各方面都很有范,你就自以为喜欢上他了。恪哥哥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在外面名声也不大好,可跟那个人比起来真算不错了,起码,恪哥哥没有杀过人,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还不算十恶不赦。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种人就是他那样的,下手狠毒毫不留情,明明遍身都不干净,却偏偏姿态清高不可一世。他那种人,你怎么斗得过?跟他在一起,你怎么可能不吃亏?”
冷雨受不了烟味,闻到一点就呛得咳嗽起来,恪哥哥的话字字句句她都听清了,这是一个家长对她的担忧。可是,她从小就不喜欢听道理,以前她说话做事从来只看自己的心情,如果可以,她现在还是会选择随心所欲,她也许会立刻站起来,用很嚣张很放肆的口吻为哥哥辩解——恪哥哥,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其实你并没有弄明白,两个人一起生活,为什么要看一方能不能斗得过另一方呢?哪怕那个人十恶不赦,可他爱着我,难道这不能成为我们在一起最大的理由么?
她虽然不懂事,不听话,也不明白什么是长久的喜欢,她甚至无法判断谁对谁错,然而,把每一件事都弄得那么清楚明白,对于喜欢与否的理由非要思考到底,仔细分析总结,讲出一番足以说服他人的连篇大道理来,这样才是对的么?本心比教条更重要么?爱之所以成为爱,是可以由教条来束缚解释的么?
冷雨不喜欢解释,她也不准备辩驳,只是道:“我吃饱了。”这么明显的回避把她的心虚表露无遗,说完她放下碗筷就起身回房,刚走到房门口就哽咽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拧开房门,从里面锁上,立刻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给那个人拨过去,才响一声,她却慌忙挂了,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伤怎么样了?也许,他正在医院里……
她从未想过,哥哥有一天会因为受伤而住进医院,她是这么无助,迫切需要听到哥哥的声音来获得点滴的安全感。
几乎是立刻,安静的房间里能听见手机震动的声响,接起就能听见哥哥的声音,低沉的,沙哑的,不知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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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卿没有住院,他从不喜欢把一件事弄得人尽皆知,生病、受伤都一样。主治医师崔浩被请到冷宅,手术刚结束,子弹被取了出来,左手腕毫无知觉,好在位置浅,没有打中要害经脉,右腿骨折,打了石膏吊起来,躺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狼狈,而他的面色森冷,谁都不敢靠近他半步。断骨流血不可怕,可怕的是对秦家人卑躬屈膝谦卑讨好,更可怕的是,哪怕低到了骨子里,他还是什么都没能挽回。
“leon,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杀了我最忠心的伙伴,还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他的身上,让他来替你背所有的祸端,你可真是歹毒!”刚刚做完手术,从麻醉中醒来不过了半个小时,就接到来自意大利的电话。即便再过去一百年,乔安娜女士入了土,她的灵魂想必还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混乱不止在一个地方出现。
冷卿靠在床头,用未受伤的右手接电话。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待儿子的态度,咄咄逼人,直率而莽撞,她的主观意识永远高于其它的一切,包括儿子的性命和荣耀,已到中年还是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只要一件事不顺她的心,她就可以立刻张口指责。
他太过于了解她,包括她的性情,她的习惯,她的一切,可这个时候,身体的软弱和内心的挫败让他恍惚觉得,这些年,他是不是走得太孤独了?父亲死后,他便失去了唯一的荫蔽,开始思前想后如何维护家族,如何韬光养晦,如何在今时今日让仇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劳伦斯先生死于十年前的空难,从表面看,起因是母亲的嫉妒之心,而实际原因,是源自家族内部的派系之争。romano家族在多年的经营之中已经渐渐分成两股势力,一股是以劳伦斯为首的保守派,秉持着一丁点的良心,做事总想着留有余地,一股是以安德鲁为首的激进派,主张把黑道势力扩大到每一个角落。
激进派的安德鲁与乔安娜青梅竹马,同是西蒙养大的孩子,如果没有劳伦斯的出现,他们俩应该会顺其自然地结成连理。在和乔安娜结婚之后,劳伦斯凭借着出色的决断和过人的谋略,渐渐在romano家族里站稳了脚跟,他本应该作为一个家族的领袖,就算死于暗杀或者枪战,这是他理所当然的归属。可惜,他忘不了他的初恋情人,忘不了曾在冷家所遭受的屈辱,他回了国,建立了“朝华”,试图在t市那个地方重建起当初冷家的辉煌,也试图,挽回他的初恋。
意大利人对爱情的忠贞容不得一点瑕疵,何况是赤裸裸的背叛。乔安娜那样的女人,脾气火爆,可其实,这种性格的人最没心机——她有什么情绪都会很快发泄出来,她比劳伦斯要坦荡得多。只是,这种性格的人也容易受到蛊惑走上极端,她要杀了丈夫的初恋情人,不惜连丈夫也一同杀死。
对劳伦斯和他的情人下手的,正是安德鲁的部下。空难之后,乔安娜仗义地把责任一肩揽下,她在家族的会议中公开袒护安德鲁,如同袒护她那纯洁的不可撼动的爱情。她的愚蠢和暴躁让杀人凶手逍遥在外,既不用受白道的追捕,也不用受家族的严惩。直到今天,冷卿都记得在美国接到安德鲁的那个电话,他用那么平淡的口吻,陈述劳伦斯遭遇空难坠入海底的消息,安德鲁少了一个对手,他失去了敬爱的父亲。
冷卿不能原谅乔安娜,更加不能原谅安德鲁,他的父亲死于安德鲁的一手策划,他当然不能放过他。随后,安德鲁的势力越发嚣张,他便放任自流,渐渐地不再去干涉romano家族的事情,却在暗中培植了自己在美国的黑道势力。过度的依赖就是毁灭,只有当他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主宰一切,那时候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些年来,他把自己藏得深,把珍爱的宝贝也藏得密不透风,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留下,任何人都不知道在他的身边其实有一个小女孩,他们不知道,她就毫无危险。去年元旦他回国时中了枪,为了怕女孩担心害怕,他对她始终沉默。他独立惯了,从未想过要他的宝贝来分担他的麻烦和琐事,可他高估了自己的爱,低估了女孩的独立和成长,他以为她会永远像八岁时那样乖巧听话。
女孩的身体不好,正如沈洛所说,她是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可他走着走着却发现,就是这个瓷娃娃把他所有关于爱情和温暖的感觉都带走了,他拥有了她,就再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女人和多余的温度。时至今日,他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坦荡地说,他给予她的爱,是他所能给予的全部,不掺杂任何一点杂质,那些由他而起的障碍,他已经全部清扫干净——包括他的未婚妻莫妮卡。
莫妮卡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郎,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宝贝,她也许能够成为他这个黑道继承人未婚妻的首选,可惜,她生在科斯塔家族。
今年七月,他的宝贝和卫烁“私奔”去了普罗旺斯,他在心灰意冷中给了她最后的两个月期限,其实,这两个月,同样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期限。他回了罗马,依照romano家族和科斯塔家族的决定与莫妮卡订婚。那天,安德鲁微笑着告诉他:“leon,没有人能够阻止科斯塔家族成为romano家族的伙伴,这也是西蒙的意思。你与莫妮卡小姐结了婚,两家的合作就算真的圆满了。”利用他的婚姻,来完成两家的合作,安德鲁的算盘打得可真好。
面对安德鲁伪善的笑脸,他也跟着笑了,却只反问了一句:“是么?”
订婚当天晚上,莫妮卡入了他的房间。不得不说,东方的女人与西方的女人有很大差别,光从身材上来看,西方的女人才能够与高大的男人更和谐地相匹配,她不用踮起脚尖就能轻而易举地搂住他的脖子,也不用刻意仰起头就能吻到他的下巴,她甚至不用刻意勾引,浑身上下都是欲说还休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