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夏天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炎热。
我躺在床上,侧过脸看着窗外白晃晃的世界。
本已老旧的红砖楼在刺眼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只要稍稍凝视就会让眼睛生疼,闭上后,还有一条说不上什么形状的白色影像残留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此时外面的一切似乎都睡着了,大家懒洋洋的呆在阴凉的屋里,打盹或发呆,只有小孩子玩耍的喊声,还回荡在这慵懒的空气中,偶尔有汽车从楼后的空荡狭窄小街快速通过,呼啸声转瞬即逝。
只一会功夫,我就对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感到厌烦,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想找到一本适合打发这散漫时间的小说,但面对老旧的许多书籍,却又觉得哪本都无法填满紧紧缠绕着的空虚,于是垂头丧气的再次将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只是看着头顶上雪白且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呆。
虽然人已在三个小时前无奈的到达,但心却完全无法从日本的生活中回来。
母亲在隔壁的房间快速的四处走动,还在为我的归来欣喜不以,将我杂乱的行李一件件拆开,放置到它们该在的位置。而父亲则坐在客厅,兴奋的和亲戚朋友们打着电话,向他们转达我的消息与问候。
但实际上我根本没有问候他们,他们也不会期待着我的问候,对于他们来说,今天仍然是平凡的一天,和每天一样,有许多新闻。
楼道中传来的脚步声坚实有力,节奏均匀,由远及近,不一会的功夫,那老旧的塑料门铃就被按的发出了刺耳闹心的声音,我知道是徐飞到了。
他站在门口,大声的和去开门的母亲打着招呼,父亲在这时也暂停了同电话那头的交谈,探出半个身子和徐飞寒暄。那大大咧咧的语气和高调的嗓门竟然一点没变,在机场送别我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的占据脑海。
“嘿!海归,欢迎您学成归来!”他咧着嘴站在我的身边,探出前半身,将他的脸横在了我和天花板之间。
那张脸竟然看不出丝毫的变化,小眼睛还是笑眯眯的挂在高高的颧骨上,类似欧洲人的高鼻梁仍然是这张脸上最为醒目的标志,利落的短发凸显了他的脑门,如果是第一次与他见面,会让人觉得这脑门里似乎很有智慧。
“好。”我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
他对我的无精打采丝毫不敢到差异,不经我同意,自觉的坐在了我的身边,因为身材高大,体重压的床垫一弹一弹的,我也无奈的跟着一跳一跳。
“留学综合症!”他笑着诊断了我的症状。
我用眼睛白了白他,慢慢的坐了起来,转过头,脸贴近了他上下打量着,最终停留在那明显散发着精力过盛光芒的小眼睛上。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我有些吃惊的说。
“你怎么说话口音变味儿了?”他注意到我已经不太流利的汉语,皱着眉头略显诧异的问。
我并没注意到自己口音的改变,此时经他提醒,才有所知觉。
十五岁那年,我即将参加中考。
也是第一次面临竞争,虽然我明白这只是漫漫人生中一次带有体验意味的试炼,但我怎样也无法理解这个试炼对于一个十五岁初中生的意义,便要因这莫名其妙的玩意决定未来的人生,面对远方无尽的未知,决断却又近在眼前,我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于是我逃避了,说服父母,自认为到了一个远离决断的地方,逃避了所有的同学询问,逃避了所有亲友的关心,逃避了亲生父母的期许,甚至有意的避开了同胞,避开了自己的母语,这一切只是为了暂时逃避我自己认为过早强加于我的考验。
但在逃避过后,最终还是要回到原点,再次面对现实,面对逃避过的朋友,回答曾经逃避过的问题。
“我不像你,没那么多交际。”我想了许多,操着生硬的口音回答了一个简单的理由。
“那想必你的日语非常流利了?”
“去的时候年纪小,口音算是纯正。”
“嗯。”他拉着长声随口答应着。
他用手反复摸着短短的头发,这是从我认识他时就有的习惯,一旦他在想些什么,就会有这样的动作。
“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他一边继续摸着头发一边问。
“当然是找工作了,我们家可没有你们那么好的家境。”母亲从门口经过,顺便帮我回答这个问题,口气中略有些酸度。
徐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着母亲经过,所有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能感觉到他并不喜欢被人这样夸奖,或者说从这个角度夸奖。
“你这样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平民家庭的。”我伸了伸懒腰,对刚才母亲的话置若罔闻,却似乎又在为徐飞做着解释。
“话说回来,你在你爹地的公司吧?”我懒洋洋的看着他,“虽然现在做个小职员但实际上傻子都能看出来以后你爹地会把企业留给你吧?况且实际上你也不是什么小职员,所谓的上司都要看着你的脸色行事吧?衣食无忧不说,还每天都被漂亮妞仰慕吧?”
母亲又从我门口经过,吃惊的看着徐飞,似乎正在要从徐飞那里得到我刚才提出问题的回答。这目光显然让徐飞觉得更不自然,尴尬的从脸上挤出了一丝干笑,算是对我刚刚的推断做了肯定。
“你小子没事儿净瞎琢磨!”他继续保持着干笑,凑近我用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不用脑子也能想的出来,你别忘了我有多了解你。”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随意的打开,然后转过身倒在床上,随着床垫的弹性轻轻的摇动。迷离中才发现手里的是三岛由纪夫在五十年代写的《金阁寺》。
“你就是老这么现实,所以才没女人缘,”他也又坐回床上,“人要是太现实了就没情调了,没情调就不爱跟人接触了,反正你看谁都那么回事,然后女人就都和你失之交臂了。”
其实不光没有女人缘,我连男人缘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