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的石油鬼子看上这一个好地方,长着沙枣树,南边白杨河,北边红石崖和大戈壁,地面全是平坦的砾石滩,建个办事处太惬意了,离独阿公路又不远。油田有的是钱。老团长硬是不给。老团长刚踏上乌尔禾的土地就看中这块地方,不种粮食,又是个风水宝地,就给军垦老兵作最后的归宿之地吧,已经有不少老兵躺在那里了。石油鬼子说了,愿出大价钱迁坟。老团长就是不同意。石油鬼子找到师部,找到兵团司令部,都不行,宁肯不要那笔相当诱人的巨款。石油鬼子只能把若干机构建在乌尔禾镇上,公路穿镇而过,多方便哪,又繁荣了偏远的乌尔禾小镇。连长真正体会到了老团长的良苦用心。老兵们干不动的时候,就跟回家一样躺在幽静的沙枣林里,永生永世陪伴着庄稼地,春耕夏忙秋收冬藏离不开他们的眼睛。连长把写着张字的木牌子钉在一块空地上,正好是两棵沙枣树的中间,父亲母亲最终要在这里安身的。连长坐在沙枣林里抽了一根烟。
连长这个念头是在海力布叔叔那里萌发的。连长知道海力布已经离不开荒凉空旷的牧场了,海力布死了也不会离开那个地方,海力布会变成草原上的石头,连长就这么想着把烟抽完了。连长派人去牧场拉羊剪羊毛的时候,总是自己掏腰包弄来两瓶白酒捎给海力布,还要吩咐人家,这是连里送的。连里没有这笔开支。有时是启明特曲,有时是五五大曲,过年的时候就是奎屯特曲、伊犁特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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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第二章海力布叔叔4(1)
孩子骑着马一个人回家,海力布叔叔说你自己走吧,小红马驮着孩子离开石头房子,跃上山冈,越过大片大片的芨芨草,裸露着沙石的浅草草地,接着是绿莹莹的骆驼刺。那些一直蔓延到白杨河的大片大片的骆驼刺,大概是准噶尔盆地最娇嫩的骆驼刺了,比芨芨草还要绿啊,纽扣一般闪闪发亮的圆扬的狼嚎,这个冬天安静极了,也有狼窜来窜去,但是狼都很安静,不急不躁,也不叫。
王卫疆在榆树泉让狼崽喝了水,跟狼崽嘀咕几句,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狼崽能听懂。那时他是个孩子,全凭直觉和本能,就把心里的想法传达给动物了。狼崽蹲在水边,抬起脑袋一动不动。王卫疆上马,勒缰,马蹄子在空中蹬了几下,又咚咚踏地,王卫疆向狼崽挥手,狼崽就奔向无边无际的荒原。狼崽猛窜五十米,又拧过脑袋看王卫疆一眼,那完全是野兔的习惯,野兔奔窜要在四五十米的地方停一下,回头看一下。漫长的冬天,狼崽都是跟牛羊兔子待在一起,跟野兔待的时间要长一些,野兔就住在王卫疆家五十米远的草地里,跟邻居似的随出随进,狼崽就学到了兔子的习惯。
第二章海力布叔叔4(2)
王卫疆把狼崽的事情讲给海力布叔叔,海力布不停地拍王卫疆的肩膀。两年以后,王卫疆和海力布在山谷里碰到这只狼,那已经是一只高大威猛的成年狼了,跟王卫疆的目光相遇的一刹那,它就认出了对方,就惊喜万状。不幸的是狼躺在地上,快要断气了。从谷底的血迹和兽毛来看,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血战,这只狼大概断后,掩护自己的家族撤退,它倒下的地方是谷地最险要的地段,只能过一人一马,它被咬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它看到救命恩人,凶狠的面孔一下子就不见了,换上了悲壮和喜悦。王卫疆蹲在它跟前,摸它的脑门,它使尽最后的力气,偏过脸,用嘴巴夹住王卫疆的手,使劲晃了两下就像是在握手道别。据说狼是不流泪的,这只狼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感动,它的泪一颗比一颗大,挂在睫毛上,一闪一闪。狼太难受了,抽风似的抖。海力布拉起王卫疆:“狼不会在人跟前断气的,其他狼在场都不行。”他们骑上马匆匆离开。绕过一座山,海力布说:“你是孩子,你不能去,我去料理后事。”海力布使劲儿在王卫疆肩膀上摁一下,王卫疆跟他的马就跟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海力布很快就回来了。好多年以后,王卫疆才明白海力布干什么去了,那时海力布已经离开人世,整理遗物时,王卫疆看到了海力布的两把刀子。海力布换过刀子,就是从山谷回来以后,又匆匆去了一趟和布科赛尔,带回来了这把刀子。当时海力布还在自己脸上刮去一大片毛,让王卫疆看:“这么快的刀子,跟风一样。”海力布刷刷几下把胡子也刮了。海力布把旧刀子放进木箱子里,放进去的时候,抽出来看一看,吹了两口说:“巴特尔,巴特尔只能死一回。”说完就把刀子封上了。海力布在刀刃上涂了油。王卫疆用过这把刀,快得跟风一样,剥羊皮不是在剥,简直就像风在吹,一下子就把热乎乎的羊皮吹落了。这么好的刀子,为啥要换掉呢?海力布叔叔总是把刀子磨啊磨啊磨大半夜,王卫疆一觉醒来海力布还在磨刀子,海力布总是跟阐述真理一样阐述刀子的好处:记住啊,刀子要快,手要利索,牲畜就少受罪。
“不杀不行吗?”
“那咋成呢?吃啥呢?人不吃肉就蔫啦,就成棉花啦,牲畜长大就是要让人吃掉,就像花要开一样,得让蜂螫一下,蜂刺就是花的刀子。”王卫疆就喜欢上刀子了。王卫疆用海力布的刀子,用完就挂在墙上。王卫疆的刀子是父亲王拴堂买的。海力布从王卫疆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小家伙太想要一把刀子了。小家伙带着父亲买的刀子回来时,海力布说:“我把命可以送给你,刀子不能送给你。”“你真吝啬,你骗鬼呢。”“巴郎子的刀子要阿塔送。”海力布跟草原粘在一起了,海力布会说蒙古话,也会说哈萨克语,阿塔是哈萨克语父亲的意思,海力布说:“儿子娃娃,巴郎子,裤裆里带刀子呢,刀子哪来的,你的阿塔,你的父亲给的,我不能给你啊,我给你刀子算什么呢?”海力布遗憾得不得了,说不下去了,拍了王卫疆两下。
海力布宰羊的速度太快了,地地道道的蒙古人的方式,从胸膛上下刀,开膛破肚,呼的一下扒下整张皮子,羊赤裸裸摊开在皮子上冒着热气,跟着火的湿木柴一样,海力布趁着热气,三下两下就把骨头剔掉了,骨架完好无损,刀子跟电光一样在筋骨血肉间闪了几下。海力布也会用回民的屠宰方式杀羊,从脖子上放血,剥皮,剔骨,一气呵成。王卫疆还记得他第一次到草原吃手抓羊肉,他才一岁半,刚刚离开妈妈的奶头,刚刚啃干馕饼子,刚刚咽下拉条子揪片子,海力布用羊肋巴招待小客人,小客人吃得满嘴流油,两眼放光,可也吃得粗糙不堪,丢掉的骨头上还连着肉呢,海力布又捡起来啃。海力布的牙齿跟锉刀一样,啃过的骨头光光的,跟白石头一样,连骨髓都吸掉了,边吸边教王卫疆:“这是好东西呀巴郎子,比你妈的奶水都好呢。”海力布用筷子把羊腿骨里的骨髓捅出来,让王卫疆吃,那东西跟嫩豆腐一样,绵绵的,没什么味道,看海力布叔叔那诚恳的样子,王卫疆就吃掉了白蚯蚓一样的骨髓。以后吃肉的时候,海力布总是盯着王卫疆,好像啃骨头是一门精湛的手艺,师傅非得手把手教这个徒弟不可,小徒弟学得很认真。师傅不断地鼓励他:“巴郎子的牙口,越啃牙越好。”王卫疆终于啃出了白光闪闪的骨头。好多年以后,王卫疆见到电镀板子时就想起他啃过的骨头。
第二章海力布叔叔4(3)
宰羊的血腥场面让他发憷,小鸡鸡都缩进半截子,卵蛋全缩进去了。海力布用掏羊心的血手摸他的小脸蛋。
“不要怕嘛,血是热的。”
海力布叔叔的血手热乎乎的。海力布叔叔剥羊皮的时候,羊眼睛还睁着,望着海力布,海力布在羊的胸腔里掏几下,羊眼睛里就没有恐怖的神色了,羊好像被一种神秘的气氛感动了。海力布也被感动了,海力布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