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里屋出来一个人,相貌和屋子一样脏,可他一出现德子和阿菊全都恭敬地站起来了,德子还殷勤地叫了一声:大哥。那人并没答腔,打着哈欠坐上吧凳,张口先问德子要烟。德子赶快掏了香烟递上,还帮忙点火。阿菊平时从不怯场,此时也和优优一样紧张,目光也不知该落在哪里,才更为妥当。
那人抽了口烟,抬眼看看优优,慢条斯理地问:“多大了?”
德子替优优答:“十八了。”又转脸问阿菊,“十八了吧?”
阿菊说:“对。”
那人又问:“是胡子那帮人?”
德子说:“对。”
那人抽烟,转脸又看优优:“怎么惹着他们啦?”
德子也看优优,优优不知该怎么回答。
阿菊说:“是他们欺负优优的。”
那人说:“长这么漂亮,人家能不欺负你吗。”
阿菊也门了声,和优优一样,不知说什么好。
那人笑笑,换了话题,跟德子说开了别的。好像在说哪里有个房子可以开酒吧,多少价钱什么的。那人还问德子前两天有两拨人在金堡夜总会打架的事,他们一问一答地抽了两根烟,优优和阿菊就站在一边发着呆,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一声不响地傻听。
直到他们聊完了,直到优优跟着德子和阿菊走出那间有股子怪味的酒吧时,她都没搞清他们是来干吗的,那个抽烟的家伙又是谁。她听德子冲那人叫大哥,但显然,他不是德子的亲大哥。
然而从那天开始到以后,优优无论出门去还是回家来,无论在巷子里还是在火锅店,她都再没见过那个小胡子,也再没见过他那伙泼皮无赖的帮凶了。时隔很久优优才听人说,胡子和他的那帮人,在火车站附近一家餐厅吃饭时被人打伤了,胡子手下一个兄弟还被打得住了院,肚子上缝了十多针。
胡子后来是怎么把这次袭击与骚扰优优的事连在一起的,没人说得清楚。一年以后优优在向我讲述此事时,仍然心有余悸。挨打的是胡子,害怕的却是优优。这场血腥殴斗因她而起,她一直担心胡子不会善罢甘休。
而后来的事实是,她真的没有再见到胡子了,以及胡子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那时只有阿菊宽慰她:“不会有事的,你别看李文海那人长得不咋样,可是最讲义气的。要不德子也不会认他做大哥。凡是认他做了大哥的人,无论谁,他肯定会帮忙撑腰的。”
阿菊说的李文海,就是优优那天在帝豪酒吧见到的人。
阿菊对优优说:“你还小,还没在社会上混过事,所以你不懂,在社会上混是非有靠山不行的。有了靠山才没人敢随便欺负你。你看王德江,人高马大的,又有蛮力气,还不是要认文海做大哥。”
阿菊既这样说,优优就点点头。她的切身经历让她对阿菊的这番话,不信也信了。那时她还想不到,这件事后来的结局并不像阿菊说的那个样,一切完事大吉了。论年龄优优肯定不知道毛泽东主席早年在他的哲学著作《矛盾论》中,曾有一段经典论述的: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开始了。对当时的优优来说,这个新矛盾,正是她的那个救命恩人。
胡子消失后,有一天晚上,优优正在火锅店里干活呢,阿菊带着德子过来了。他们问优优有没有再碰上什么麻烦事。优优说没有了。德子说:我大哥这回很帮忙,你打算怎么谢他呢?优优愣了好半天,没有答出下文来。德子说:起码你得请我大哥吃顿饭吧。
优优马上点了头,说:“那请你大哥过来吧,我和我姐夫说一声,他们一定答应的。你大哥爱吃火锅么?”
德子说:“到你家这个小店来,恐怕我大哥不会这样掉架吧。吃你一顿火锅值多少钱,恐怕吃死也用不了一百块!我大哥当初要是收你钱,肯定也不是几百的数。你出门打听打听去,在仙泉摆平这种事,没个两万三万就别开口!”
德子狮子大开口,连阿菊都吓了一大跳,她说:“德子,你不要吓死优优啦,你不是说李文海很讲义气么,你不是因为他讲义气才认他做大哥的么。”
德子说:“人家又没非要钱,可帮这种忙搞不好就得吃官司,要不是我开口求人家,人家才不管这闲吊事,又不是真的缺饭吃。”
听德子言之有理,菊子也就反过来帮腔:“优优,你得和你姐夫去讲,公安局都摆不平的事情,人家李文海帮忙摆平。饭总归要好好请一顿的,一顿饭多少钱总归有数。”
当天晚上优优就和大姐说了这事。大姐又对姐夫去说,夫妇俩商量了半宿,第二天一早优优正要出门,姐夫拿出五百块崭新的钞票,塞在了优优的手里。
优优用这五张新票子,在德子工作的金堡夜总会的广东餐厅里,摆了满满一桌席。四荤三素七个菜,还有一瓶“糊涂仙”,都由德子来安排。吃到一半李文海又要了一盒“万宝路”,结账时多出来的十五元,还是由阿菊给垫上的。
尽管这是优优有生以来最铺张的一顿饭,比大姐结婚都开眼。有海参、鱿鱼和牛蛙,都是优优从未吃过的。尽管在阿菊的鼓动下,优优每样每样都尝了,但每样佳肴进了嘴,似乎全都一个味。
对这桌酒菜的好与坏,李文海看来也不在乎。他的兴趣似乎全在优优身上了,表情还一本正经严肃着。他让优优敬他酒,优优只好站起来,两手端着一杯“糊涂仙”,恭恭敬敬地说了句:“谢谢大哥帮忙,我敬大哥一杯酒。”李文海也端了酒杯站起来,却让优优先喝了。优优说:“大哥我不会喝酒的,我真的一次没喝过。”阿菊作证似地帮腔道:“她大姐管她可严呢,她真的一次没喝过。”李文海当即板下脸,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屁股又坐回到椅子上,眼睛斜着看德子,话却冲着优优说:“敬酒的自己不喝,那还叫敬酒的么?”
德子埋怨地看阿菊,阿菊也不知该帮谁,张嘴还想再解释,优优却先举了杯,一仰脸,把杯中酒一口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