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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心里就一直有一块东西噎着,结果失神漏锁了一颗螺丝,这让田丽在查看总检报表时很惊讶,休息时专门找我了解情况,但她一看到我失魂落魄的神情,除了一句上班专心点就没再说什么。
我算是她的得意弟子,在同时间进来的三百多个新人中间,只有我在第二天就正式上岗而且不拖后腿,这一点一直让她长脸,她也对我照顾有加,总是偷着给我换崭新的手套,或是休息前帮我打杯开水,免了我在休息时喝水还得去排长龙。
下了班,我收拾完工站上的治工夹具后去洗手下班,回头看到她正吃力地从栈板上搬一个大塑料箱下来,知道她是在准备第二天的生产材料,于是过去帮忙。
她冲我笑一笑,说谢谢,你先下班吧,我马上就好了。
我说这个时候出去,吃饭的人挺多的,我不习惯排队。
她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那好吧,等下我请你喝可乐。
在她一捋头发之间,一个别致的镯子顺着她纤细手腕上滑到小臂上,那个镯子呈深绿色,周围镂刻了许多花纹,很有古味的那种。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只镯子上,说,我可不是冲你的可乐来的。
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你是冲她什么来的?
我们两人同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领我们进车间的那个三条杠雀斑女孩正背着手站在那里,腆着一个略见成效的肚子,挺有一副当官的样子。
车间这时就我们三个人,那句话显然就是她说的。
田丽赶紧站直了,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组长。我有点不识相,勉强拧着身子站正,始终没有叫一声组长,心想你牛逼个啥呀,在社全主义中国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我坐生产线又不比你坐办公室的矮一截。
三条斜着眼打量了我一下,说想起来了,前几天才来的吧,挺积极的嘛,小丽可是咱制造部的鲜花一朵,男生都喜欢围着她转。
那言下之意,是我冲着讨好她才去献殷勤,我当即把我的感受写在了我的脸上,就差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
田丽脸红红地说组长看你说的,苏阳是看我搬不动这箱子才过来帮我的。
三条咧开嘴爽快地笑了一阵说开个玩笑啦,你看那帅哥快受不了啦。
田丽说他才来没多久还不习惯。
三条挥了挥手转身一边走一边说下班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难得不加班,年轻人业余时间要搞得丰富多彩一些,别闷坏了。
她看起来顶多大我两三岁,说起话来像个大人,我不禁有点偷笑。
田丽说她叫朱雪,我们的组长,管着六条线两百多号人,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很直,有时候不好听,但没什么恶意,习惯了就好。
后来我还知道了朱雪的一个绰号:猪血,但一直没搞懂这个绰号的寓意,如果单单是名字的谐音,就显得没有什么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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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绰号,我一直认为重在神似。
比如我的高中同学刘志锐,就是那个跟我打赌的“牛杂碎”,在我的家乡话里,他的绰号不但跟他的名字几乎一个音,更神似地形容了这个人为人肮脏下流不入正道。
我们宿舍住了四个人,每个人都有一个绰号。
一号床的剑客,本名刘健,仓储管理员,我表哥的手下干将。原本得名是因为一下班回来就抱着一本砖头似的武侠小说看,成天跟你讲张剑客李剑客王剑客。后来由于追一个物控小姐追到没了原则,做出很多犯贱的事情来,最终也没得手,于是被更名为贱客。这个人iq很高,材料管得特别好,三年来从来没出过任何庇漏,但eq就有点零下几度地偏低。在这个男人不啻如稀罕物的小国度里,凤求凰几乎不会发生,凰求凤才是主流,他却找不到女朋友,可见一斑。
二号床是山鸡,没错,跟《蛊惑仔》系列电影里的那个陈小春扮演的山鸡同名,其人行事也跟那个山鸡差不多,有点仗义,有点好色,有点不守纪律。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成才,维护部的电工。
三号床的雷老虎,当然不是方世玉的丈人雷老虎,他的本名就叫雷福,一个iq不满50eq不足20的太行山老区人民的儿子,因为额头的皱纹跟虎头上的花纹有得一比,都像个“王”字,所以才有了这么个牛逼的老虎绰号,今年22岁,生产第一线工人,他进厂五年,雷打不动地封了五年的箱子,封箱技术炉火纯青,全厂无人能出其右,一人可抵四人封箱,但换了其它任一工作,没有一个领班有勇气接受他。
四号床是我,苏阳,新人,暂时没有绰号,但从我这一个月来的了解,根据发展趋势分析,给我起个绰号只是早晚的事情,肯定拖不过中秋。
五号床无人,六号床无人,七号床无人,八号床无人。
普通员工宿舍八人一间,职员(带条的)四人一间,课级主管二人一间,更高的级别单人单间。
所以山鸡说,我们长期享受职员待遇。
同楼层的宿舍住得盆满钵满,但我们的宿舍从来没有超过四个人。我向贱客打听究竟,贱客说这完全是沾了山鸡的光。我越发不明白,山鸡能在这么大的能耐?贱客埋头在书里说他相好的是舍监的头儿,想安排三人就三人,想安排两人就两人。
雷老虎说那为什么不只安排山鸡一个人住,她也好晚上过来,还省得花一笔钱去租房子?
贱客就骂他你个憨包懂个屁!
雷老虎就回敬他你狗日的闷笼!
我想,那我是沾了谁的光,得有幸分到这间职员待遇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