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陈六湖骂人
经过几天的休整,倪思源的状态有所恢复,这几天,他始终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铁路的改革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曾几何时,铁路被外界尊为“铁老大”,“铁饭碗”一词也由此引伸而来,过去,铁路就是用两根钢轨维持,现在,随着运输业竞争越来越厉害,多经企业也步履维艰;过去,铁路被誉为高、大、半,现在,高、大、半荡然无存;过去,人民铁路人民爱;现在,互联网上是一片讨伐声。
铁路职工多干,不能多得,一线职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有的甚至一年到头没法休息一个节假日、星期天,铁路职工怕人笑话,不愿穿铁路制服上街,铁路职工的住宅区已经沦落为城市的贫民区,在j省,哪里的住宅最破烂,哪里就是铁路职工的栖身地。现在,一些年轻的铁路职工,不要说去挣钱养活家人,就是养活自己也不容易,一个新入路的职工一个月工资三四百元,七折八扣后真正拿到手就剩一二百元,长此下去,这铁路还能留住人才吗?
倪思源知道,在西方一些发达国家,铁路运输业确实已过了黄金期,越过了顶峰,开始走下坡路了,人家称铁路为“夕阳工业”,铁路的营运里程在减少,周转量在下降,规模在缩减,员工在裁并。可人家的经济发展的总体水平比我们高,人家的综合实力比我们强,人家的高速公路、民航比我们都发达,人家千公里以上出行基本上乘飞机,千公里以内出行基本上靠汽车,人家人均都有一辆以上的小汽车,高速公路已成网状,我们一下子能做到吗?中国有13亿人口,不用说一人一辆小汽车,就是两人一辆小汽车,不也要把大半个中国摆满吗?13亿人都能坐飞机出行吗?不要说我们一般民众的经济能力达不到,就是人均jdp再增长10倍20倍,个个都是百万富翁了,那也没办法。中国人如果人人出门都坐飞机,那天上的‘铁鸟’就不是‘铁鸟’了,而是黑压压厚厚的‘铁板’了。
从英国人里查德.特雷维锡克发明第一台能在道路上行驶的蒸汽机车到现在,铁路的发展已过了200多年,铁路为工业革命做出了首屈一指的贡献。铁路运输的最大优势就是承载量大,运输成本低,这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当然应算首选的交通运输工具,更何况我们人口多,底子薄,地区差距大,公路民航也并不十分发达,铁路作为最大众化的交通运输工具,应该还是有一定发展前景的。正因为如此,倪思源对自己所赖以生存的铁路还是充满信心的,他希望总有一天,中国铁路要真正走到世界的前列,不仅具有高效率,大运能,而且有高质量,高标准,准确、及时、舒适、便捷,让每一个乘坐中国铁路的人都会树起大拇指称赞道:ok、中国铁路!可是,如果按照银都局目前这种局面发展下去,就是到了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能实现啊!
思想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下无法收拢了,倪思源的脑袋越想越大,可就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倪思源拿起听筒,耳膜就开始振动了。
“思源!你干嘛?找你几天了,就是找不到人,又玩失踪了?”电话是傅打来的。
“我采访去了嘛,这还不是你傅主任要求的,要我们经常深入一线嘛!”倪思源回道。
“你小子,有什么地下活动,一定要早报告,不然,我可保护不了你。”老傅的嗓门大得惊人,倪思源不得不把听筒拿得离耳朵再远一些,不然,耳膜就会震麻。
“我有什么地下活动?”倪思源嘀咕一句,把听筒翘得远远的,耳朵仍感到不舒服,稍稍顿了一下,他便决定对傅来个“以牙还牙”,他把嘴紧贴话筒,对着话筒大叫道:“傅主任,你中气这么足,昨天又到哪家‘五星级’,喝了多少西洋参啊?把我的电话都震爆了。”
“你小子,以为我也能像你一样,天天能去‘五星级’,告诉你,我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了。”傅的嗓门明显小了些,倪思源的战术收到了效果。
“你大主任都要喝西北风,那我们咋办?还不一个个都饿死个球!”倪思源道。
“饿一饿吧,饿一饿好。”傅顿了一下,又没好气地道:“原指望借你享点福,打次牙祭,可现在不行了,真让人失望啊。”
“怎么啦?”倪思源这才感到傅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找他,不然,不会这么说,现在还不是跟他打哈哈的时候。
“上次,要你把春运的述评写得好一点。本来,总编对你还是很感兴趣的,想要你今年更上一层楼,评个优稿,可你却不上心,把事办砸了,老板不高兴,还连带把我橹一顿,你说,该不该让你饿一饿?”傅的嗓门依旧那么响。
“怎不上心啊?我这篇稿子可是花了功夫的,前后搞了一个多星期。”倪思源道。
“你上心?可不对老板的味,他不满意!”傅实话实说。
“他哪里不满意啊?”倪思源有点恼火了。
“你去年写的是什么?”傅不答话,却反问道。
倪思源道:“《上帝文明过银都》。”
“这不就结了吗,去年,《‘上帝’文明过银都》,今年应该更进一步啊,你却搞个什么《鸣金归来话春运》。你话什么春运啊?领导才能话春运。领导是要求一年比一年好,你却来个‘对半开’,老板能高兴吗?”傅道。
“那怎么办?分析一下问题就不高兴?那稿子还怎么写啊?一年要比一年好,也是问题解决了才好的呀?不解决问题,怎么会一年更比一年好?”倪思源辩解道。
“老弟,要我说,你真是越搞越回头了,问题是我们讲的吗?我们是宣传工具,宣传工作是以正面宣传为主,基本原则你都不知道了?”傅高坐庙堂,数落道。
“正面宣传也不是不能讲问题啊,有了问题不能讲,这不是忌医讳药吗?”倪思源也有点不高兴了,对着话筒大声说道。
“好了,你今天吃了枪药,我不跟你讨论忌医讳药了,我只谈稿子,告诉你,老板站得比我们高,知道的比我们多,他这么说,我们就得这么做。”傅道。
“那怎么做?”倪思源气不打一处来。
“我知道,把稿子给你退回来,要你重新改,你会有困难,”傅停了一下,又道:“我就帮你划拉了一下,把前半部分保留了,后半部删了,安了一个尾巴,也像一篇文章了,老板又给你添了一个好题目,这篇稿子就算通过了,给你打电话,是告诉你,总编亲自动了你的稿子,这是你的殊荣!”
倪思源急了,他没想别的,首先想到的是题目,题目题目,文章耳目,题目当然重要,倪思源又问:“题目改成什么了?”
“《走――向――成――熟》”傅一字一顿。
“强奸民意!”倪思源脱口而出。
“什么?你说什么?”不知道是傅真的没听明白,还是有意给倪思源下台阶,一连追问了好几遍,倪思源自知失言,不好再说什么,搪塞道:“我说好好好。”
“思源,可不要乱说啊,老板还是很看得起你的,不要为一篇稿子,把小事搞大了,不值啊。”傅的口气缓和下来。
“傅主任,我确实没说什么啊,我是说,谢谢你了,帮我改稿子。”倪思源到底还是改了口。
“稿子已经上版了,署的是你名字,如果你不同意发,那就只好撤版了。”傅又说道。
“已经上版了,还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不同意,总编的意见不是更大?”倪思源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了,可傅一个劲的“吹”,倪思源的火气又上来了。
“那倒是,”傅停了一下,又接着道:“打电话就是要跟你通报这件事,不要等文章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再打电话找老板,这就不好了,我提前告诉你,是尊重你,我们没有欺骗你。”傅一本正经,说得还有板有眼,其实,倪思源早就不想听了,只是出于礼貌,他才没有撂电话。
你们没骗我?你们骗了谁?读者都被你们强奸了,还说尊重我?倪思源本想冲着傅发点牢骚,可仔细一想,现在还真不是时候,老傅快到点了,报社风传自己要去接老傅,能不能到北京去,关键在总编,老傅也很重要,为了一篇稿子,惹得老傅不高兴,再惹得总编不高兴,确实不值,牢骚话到了倪思源的嘴边,咽回去说出来却又变成了下面的意思:“傅主任,感谢你亲自帮我改稿子,连累你了,还让你挨了批,心里过意不去啊,要不,你还是到j省来一趟吧,我请客。”
“你这还差不多!小子变化还真快,现在想通了?告诉你,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现在,报社这个‘东’,不是你,不是我,是总编,报社的事,是他说了算,使不得性子啊,你小子,这次是我帮你抹平了,下次还能不能帮你抹,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小子要机灵点,跟老板多通通气,是不会吃亏的,得了,我也不能把什么秘密都跟你说了,还要留点小底子,不然,真到j省了,你小子就不理我了,哈哈哈哈。”傅高兴了,又罗罗嗦嗦摆了一通“谱”,终于把电话放下了。
听到话筒里“咔哒”一声,倪思源也一把撂了电话,从嘴角里挤出两个字:“骗子。”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倪思源把门打开一看,一楼二楼三楼的人都在往五楼涌,个个脸上都没笑容,只见脚步匆匆,相互间没人打招呼,有的人一脸庄重,有的人一脸惶恐,有的人面部神经似乎已经凝固了,人家不跟自己打招呼,倪思源也不好多问,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吃的不是同一锅饭,倪思源的工作不对银都局负责,人家把他当客人,他也不能太越轨,否则,惹得别人不高兴,他自己也会呆不下去。
看到机关各处室的人都进了五楼大会议室,凭经验,倪思源感觉道,肯定是银都局出了什么大事情,可是,会议没有通知他,他不好贸然参加,也懒得四处去打听了,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银都局如果想告诉他,会派人跟他通报的,如果是不想告诉他,那就是四处去打听,也不一定就能打听到准确的消息,现在,机关开大会了,开了大会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用不了一两个小时,迟早会有人给自己露风的。
果然,没过多久,党办主任李侦就出来了。
李侦36、7岁,在党办也算“老杆子”,开始是在党办当秘书,负责收集信息、编发简报什么的,按秘书的“行话”叫“爬格子”,这几年,在秘书这行当里,又多了一种说法,叫“爬格子”的不如“拎包”的,意思是说,“拎包”比“爬格子”的爬得要快一些。所谓“拎包”,这当然也是秘书们的“行话”,是指专跟领导屁股后面“拎包”,“爬格子”这个活不好干,可“拎包”这个活就更不好干,当然,包拎好了,确实也升得快;可是拎不好,跌得也快,李侦就是在“拎”了几年包后才被提拔为党办主任的。
李侦不仅“包”拎得好,格子也“爬”得好,银都局党委系统的重要文章,一半以上都是他主笔,他驾驭文字的能力比较强,掌握的材料也比较多,有时候,一个材料交给下面的秘书去写,两三天也出不来,他索性就把自己关起来,一个半天就搞掂了,这一点,连吴郑之也佩服,在党群口的会议上,吴郑之经常说,党办的人如果都像李侦一个样,那我们的效率就高多了。
因为是熟人,李侦就免去了很多客套,没有敲门,人就进来了,屁股还没落座,愤愤之声又冲出了喉咙:“太不像话了。”
没头没脑,倪思源不知道他说哪个不像话,他大概不会说他自己不像话吧,倪思源笑咪咪地看着他,不动声色,继续等着他说下文。
“湖爹骂人了。”隔了一会,李侦又爆了一句,还是没头没脑。不过,这句话让倪思源还是吃了一惊,“湖爹”,当然是指陈六湖,在银都局,私底下,人们一般就称他“湖爹”,湖爹骂人,这在过去,不算一个新闻,因为湖爹脾气不好,过去经常骂人,可现在,银都局都被他调理得差不多了,好久也都没听说他骂人了,怎么又骂起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