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蜀官非栽了
这两天,叶梦琦确实够累的。
星期一,车站召开了党员代表大会,本来,党代会不需要她唱主角,唱主角的应该是站党委书记柳如顺,可自己是一站之长啊,还兼了车站的党委副书记啊,党员代表大会还必须坐主席台啊,还要向党代表做报告啊,按程序开展评议啊,每一个议程都得到场参加,不参加就是对党委不尊重,尽管自己只是一个配角,可这个配角也要出场,出了场还要配戴道具,配戴了道具就要演戏,要演戏就要演好了,否则,就不可能做到功德圆满,皆大欢喜了。
星期二,还要开“职代会”,作为一站之长,“职代会”更是非到场不可了,今天,是车站“职代会”召开的第一天,职代会的“重头戏”就是站长向大会作《行政工作报告》,这所谓的《行政工作报告》跟党代会上自己作的报告也差不多,把过去的“陈芝麻,烂谷了”拿出来抖一抖,再加上几句现在时兴的词,一个报告稿也就出来了,现在,谁敢玩真的?把自己单位实际的经营情况向职代会报告?如果真的那样,职工还不闹翻天?不用说把车站目前经营的实际经营情况讲一半,甚至只要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职工代表早就造反了,银都站也早就乱套了。
大前天,陈六湖曾当面叮嘱她,说部考察组马上就要到银都来了,只要部考察组这次考察她通过了,她进局领导班子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前提条件当然是这段时间银都站不能出差错,自己更不能出“丁点”事,每当想到这件事,叶梦琦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她知道,自己已经被绑在人家的战车上了,上不去,人家笑话,上去了,人家咒骂,现在,竞争这个位置的人太多了,有时候,她还真想一走了之,不争这个所谓的“副局”了,可是不行啊?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再选择,不仅会给现在的工作带来变数,说不定还会影响整个银都局,她现在进攻不行,退却也不行,惟有谨慎小心才行。
一大早,叶梦琦就来了车站,先看了看职代会的会场,站工会主席刘国栋早已派人把会场布置好了,主席台一上方挂着一个硕大的路微,路微的两边是十面鲜艳的红旗,头顶上还有一排红红绿绿的彩灯,主席台的下方则摆着一大溜的鲜花,有金桔,兰花,海棠等,比开党代会布置得还气派,这刘主席干别的不行,可跑一个龙套,布置一个会场还真是一把好手。
8点刚过,来自各车间的118名职工代表、列席代表和特邀职工代表都已分区坐好,随后,车站党委书记柳如顺,站长叶梦琦,工会主席刘国栋等车站领导班子成员鱼贯进入会场,由预备会议选出的主席团成员也走上了主席台,叶梦琦,柳如顺等人坐在主席台第一排。8点18分,职代会准时开幕,大会照例由工会主席刘国栋主持。大家起立,唱完国歌。刘国栋就宣布:“请叶站长向大会做行政工作报告!”
台下立即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叶梦琦站了起来,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展开讲稿,对着稿子念了起来,这份报告,她在党代会上已作过一次,职代会的报告与党代会上报告基本上是大同小异,叶梦琦念起来已非常轻松,很多地方,她已不用看讲稿,完全凭自己的记忆,讲出来的话就和稿子上的文字一个样,台下不少听众啧啧称奇,叶梦琦也愈发高兴,干脆脱离讲稿,即兴发挥起来:“同志们,去年以来,我们车站在很困难的情况下,还是为职工办了不少实事的,我们多方筹资,在车站建起了一个拥有500多个床位的旅客中转休息室,内部装修达到了三星级宾馆的标准,一个车站,拥有这样的宾馆酒店和写字楼,这在银都局还是第一家。又比如,我们争取局里斥资1000万,改造了候车室,安装了中央空调,今年就可以投入使用,既改善了旅客的候车环境,也改善了我们职工的工作环境,在银都局,这也是第一家!”
职工代表虽然不知道这两项工程是怎么立项的?这些钱是如何筹集的?是谁投资的?车站会不会有收益?但是,他们知道,这两项工作确实在进行,他们天天都看到了,站长说的是实话,“哗”,他们又一次为她报以热烈的掌声。
彩灯一照,叶梦琦的脸庞被镶上一层金光,宛若一位仙女从九天降下,台上的人还有些不知,台下却有人想入非非了,叶梦琦看了大家一眼,继续道:“去年,我们对行包车间进行了大胆改革,变一家经营为联合经营,并协助东区政府在火车站附近建起了代办“行包”一条街;为本站20多户困难职工解决了福利分房;还帮助15名职工子弟解决了就业和就学题……”
叶梦琦一面说,一面又抬起头,扫了会场一眼,发现运转车间有两个职工根本就没有听自己的报告,在讲小话,俩人你来我往,争得还很激烈,心里立时涌出一股不快,但她没有发作,忍住了,看了看讲稿,又继续道:“我们还加大了对困难职工特别是对有特殊困难的职工的补助力度;增加了车站的福利费投入;加大了对车站多经产业的投入;为本站43名职工解决了生活用石油液化气……”
叶梦琦在台上继续说,台下的“小会”也没停,过了一会,周围的几个人也被他俩吸引过去了,叶梦琦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李梦林,干什么?不想开会,你就出去!”
那个叫李梦林的职工代表愣住了,会场上所有的眼光都一起向他射了过来,刘国栋的脸上也一阵发火烧,他是工会主席,职工代表是他组织各车间工会选出来的,今天又是他主持会议,会场秩序一下变成了这个样,如果这个会开不好,他就得喝一壶了,刘国栋立即站了起来,帮叶梦琦喝问道:“李梦林,你们在说什么?叶站长这样精彩的报告你不听,你在下面开小会,像个职工代表吗?”
李梦林站了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叶梦琦一看,更不高兴了,大声道:“你开什么小会?不说了?委屈你了?有什么话不能散会后说?”
“我,我,我,他,他,他――”李梦林用手一指旁边的那个小伙子,竟有些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了。
此事如果就到这个时候打住,也许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叶梦琦就是叶梦琦,看到李梦林结结巴巴的样子,气又不打哪一个地方来,大声问道:“你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会场上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叶梦琦又大声道:“说啊!”
刘国栋不知情,也大声帮腔道:“叶站长让你说,你就说。是林丕清不对,林丕清做检讨,是你不对,你就跟大家做检讨。”
李梦林的犟脾气上来了,也就什么都不管了,当着100多名代表的面,揭露道:“林丕清说你太漂亮,他说这辈子只要跟你睡一晚,死了也值,我骂他下流,他就跟我吵起来了。”
“你――”叶梦琦一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全场轰堂大笑起来,包括坐在主席台上的柳如顺,刘国栋也跟着笑了起来。
柳如顺笑了两声,立刻意识到这场面不适合再笑了,他立即收起笑容,用手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等大家安静下来了,用一种长者的口气对林丕清道:“林丕清啊,林丕清,你可真是一个‘愣头青’,你还是一个正式代表,能开这样的玩笑对吗?你从岭西站调到这里才几年,车站就给你这样的荣誉,让你代表运转来开会,你可把我们这些老运转的脸都丢光了,李梦林,你也不懂事,在这样的会上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吗?你们俩人都有错,都要作检讨。”
刘国栋一听,心里早已不是滋味了,背上也渗出了一层麻麻汗,站起来,高声道:“林丕清,李梦林,你们俩人都出去,写检查,检查不过关,就撤了你们职工代表的资格。”
李梦林看了林丕清一眼,林丕清把头已经埋到裤裆里去了。两人正要挪步往外走,却见叶梦琦对刘国栋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
刘国栋把头转向柳如顺,柳如顺也点了点头,刘国栋这才坐了下来,宣布道:“这事开完会再说,下面请叶站长继续做报告。”
叶梦琦的报告本来已经到了尾声,经过这一小插曲,她也无心再发挥了,对着报告稿,几下就念完了,叶梦琦作完报告,台下就响起了经久不熄的掌声。
这掌声,不知道是给叶梦琦这场报告的,还是给刚才这一个小插曲的,也许,二者皆有之。
职代会结束,叶梦琦得了一个“满堂红”:118名职工代表,有109名代表给她打了“优秀”,另有9名代表给他打“称职”。没有“不称职”票。优秀率达96%,在站领导班子成员中又拔了头筹。超过柳如顺18个百分点,超过刘国栋等人一半以上的优秀票,这样的优秀率在整个银都局也是少有的。
开完会,叶梦琦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职代会上的喜悦还没有退去,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叶梦琦拿起电话,一个略带j省南部方言口音的男中音就飘了出来:“喂,你是叶梦琦吗?”
“是,我是叶梦琦!”叶梦琦拿起电话,回道。
对方好像没有听清楚,又追问一句:“你是叶梦琦吗?”
“我是啊,你是谁啊?”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问了一句,还要追问一句,好像不相信自己似的。不过,话一说出口,叶梦琦又感到有点唐突了,人家打电话找自己,搞清楚了自然会自报家门,自己着急追问人家,也是不太没礼貌的。
“你别问我是谁,告诉你一件事,蜀官非出事了。”对方不但不自报家门,连过渡的话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叶梦琦一愣,大声道。
“被东区检察院抓了。”
“啊!”叶梦琦大吃一惊,顿了一下,又追问道:“你是哪一位?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真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蜀官非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这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呢?他是故意要跟自己过不去,还是被人家陷害了?叶梦琦一下如坠入了五彩疑云中,刚才的兴奋劲立刻烟消云散,好像是从车站的顶楼一下跌落到了地下室,半天不得动弹。
叶梦琦明白,这肯定是一个知道内情但又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人打的电话,这个人要么熟悉自己,要么熟悉蜀官非,要么对自己和蜀官非都熟悉,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要么是出于同情,要么是出于怜悯,要么就是对蜀官非或者对自己不满,是出于幸灾乐祸,是一种报复。她判断,一般人是不会搞这种恶作剧的,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叶梦琦估计,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证明蜀官非确实犯了大事,铁路有自己的公检法系统,铁路职工职务犯罪都由铁路自己的司法部门处理,一般来说,如果蜀官非只犯了一般的小事,或者是所涉的事情不牵涉到地方,地方司法机关是不会采取这种措施的,现在,地方检察院没有征求铁路意见,就敢于抓人,这一定是掌握了蜀官非犯事的真凭实据,不然,人家地方司法机关是不会抓一个不在自己管辖范围的犯罪嫌疑人的。
叶梦琦知道,现在的蜀官非,早已不是以前的蜀官非了,现在的蜀官非,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一副“大款”派头,全身上下都由“名牌”包裹,出入宾馆酒楼,都有女秘书护着挽着,她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他了,她不知道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又和哪个女人结了婚?可是,法律不会管这些,只要她现在还是他合法的妻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她也要负应负的责任,包括接受司法机关的问询,调查,甚至抄家,她不可能置身事外,不受连累,现在,她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而且是受大众关注的犯罪嫌疑人的家属……
叶梦琦坐在大班椅里,中学时代的情况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不知为什么,自从有了和倪思源的那一幕后,中学时代的一些场景现在就经常浮现在她的眼前……她,还有蜀官非、朱一之、倪思源都是银都市26中的同学,蜀官非和朱一之都高她一届,而倪思源则低她一届。也就是说,蜀官非、朱一之读初三的时候,叶梦琦正在读初二,而倪思源则是初一的学生,叶梦琦他们进入初中的时候,学校的教学秩序刚刚步入正轨,和同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他们小学是在“文革”末期渡过的,进入中学后,教育战线曾出现了一次小小的“右倾回潮”,但时间不长,这次“回潮”很快就被再“回潮”了,老师们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被抓辫子,被再打成“黑帮”或者“黑干将”,同学们则无书可读,每天上课悠哉悠哉。
到了高中,大多数男女同学情窦初开,谈情说爱之风渐渐蔓延,叶梦琦当时在一大帮女同学中,大约算是不太懂事的一个,她性格腼腆,不爱张扬,与同年级的男同学交往并不多,而蜀官非、朱一之则显得要比她成熟老练得多,这两个人,经常是形影不离,早上同来,晚上同归,有时同学间搞一点恶作剧,也是两人相互配合,通常是蜀官非出脑,朱一之出力,蜀官非用文的,朱一之用武的,俩人合谋,攻击别人,蜀官非的父亲是银都局运输处的一位工程师,母亲是银都铁路医院一名医生,家境条件比朱一之要好,朱一之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父亲身体不好,经常患病,常年背着药罐子跑,朱一之还有一个弟弟,也在读书,家庭境况比身为独子的蜀官非差多了。
从内心深处来讲,蜀官非根本瞧不起朱一之,但朱一之膀大腰圆,体格健壮,而书生一般的蜀官非跟他走在一起,狐假虎威,自然得不少便宜,很少有人欺负他,蜀官非学会了就利用这堵结实的城墙保护自己,搞了不少“恶作剧”,却没有人敢奈何他,这就是朱一之的好处。
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蜀官非和朱一之俩人也常会因一些小事发生“火并”,“火并”的结果,往往是蜀官非先占便宜,朱一之后得利,或者说蜀官非智力先取胜,朱一之靠武力扳回,蜀官非被称作机灵鬼,一眨眼皮一个主意,有时候朱一之没想到,就被蜀官非占了便宜,把朱一之惹急了,他又挥着拳头扑过来,那蜀官非又只好告饶求和了,叶梦琦当时长得并不是很漂亮,进入高一时,跟班上那些爱张扬爱打扮的女孩比,只能算一个“灰公主”,可这低一届的小妹妹却让这俩高一届的大哥哥当了保护人。
叶梦琦欣赏朱一之的果敢和勇猛,在角斗场上,朱一之没有服输的时候,那怕是被更高年级的同学打得鼻孔出血,他也要一拼到底,拳头打不赢了就用脚踹,脚踹不赢就用嘴咬,嘴咬不上了就用头撞,从不求饶,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她也欣赏蜀官非的机灵和才智,朱一之只知道用武力去征服人,蜀官非却晓得用智力去战胜他。遇到俩人出现“火并”的时候,蜀官非多数时间占上风,而朱一之却多数时间在下风。
有两件小事,让叶梦琦把更欣赏的法码悄悄的移到了蜀官非的身上,一次是学校组织高一、二年级同学郊游,朱一之、蜀官非与叶梦琦等几个高一(二)班的同学走到了一起,在郊区一个农家的院落里,朱一之突然看到操坪里摆着一小筐鸡蛋,大约二三斤的样子,不知是主人刚从街上买回来的,还是准备拿到街上去卖的,反正一个个红皮鸡蛋在春天的阳光照射下,十分醒目,朱一之看到这筐鸡蛋,立刻来了兴致,大概是想在一群女同学中弦耀一下自己,他从竹筐里拿出一个鸡蛋,卖乖道:“谁能把这鸡蛋立起来放在地上,我就把这筐鸡蛋送给他。”
一帮女生叫起来:“这鸡蛋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送人?”
“说梦话。”
“骗人!”
朱一之急了,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往蛋筐里一丢,道:“我买了。”
当时的鸡蛋也就7毛多钱一斤,女生们看到他一下掏出十块钱,也都显得很开心,尖叫道:“啊,朱一之真有钱,该请客。”
朱一之却要打赌:“不行,你们立起来了,我就请客!”
有的女孩子把鸡蛋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地上放,却怎么也立不住,朱一之还在一边喊:“大头朝上,小头朝下,放稳了要松手。”
蜀官非知道这一招是朱一之刚从书上看来的,就想卖弄一番了,冷不防走过去,当着大家的面,问:“你说话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谁说不算数?”朱一之当然不会服软。
“那好。”蜀官非一语未完,抓起一个鸡蛋,往地上一磕,蛋壳碎了,蛋清流了出来,可鸡蛋却在地上稳稳的立住了,而且是大头朝上,小头朝下。
“啊!”众女生没料到蜀官非来这一手,一个个都惊叫着出了声。
朱一之也傻了,呆呆的愣在那里不动,蜀官非把他手里的十块钱一把夺下来,毫不客气地揣在了自己口袋里了。
“谁让你把鸡蛋打破了?”朱一之不服气。
“你又没说不准破,只讲立得稳,我立稳了。”蜀官非反驳道。
“不行,鸡蛋不能砸破,砸破了不能算。”朱一之道。
“你输了,说话不算数!”蜀官非又道。
俩人你推我搡,几位女生高兴地跳了起来,一个个大叫道:
“朱一之输了。”
“朱一之请客!”
在众人的哄叫声中,朱一之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请大家嗟了一顿。
还有一次,那是他们毕业前夕的一个星期天,朱一之、蜀官非带着几名同学去春游,叶梦琦也被邀请参加,在宽阔的红雨湖上,七八个人租了一只小游艇,带上救生衣,直往湖心划过去。
游艇里,大家一边唱,一边玩,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朱一之故作神秘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盒火柴,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什么?大家认得么?”
几个人抢过火柴盒一看,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这火柴盒是用彩纸做的,做得很精致,上面涂了一层蜡,可没人显出兴趣来。
看到大家不感兴趣,朱一之又心生一“计”,道:“我会轻功,踩在它上面,它不会扁。”
“真的?”有几个同学兴致被调上来了:“好,你踩踩?”
“踩扁了怎么办?”有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