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夜哭郎》
渺渺的轻烟围绕在紫檀木香炉的四周久久不愿散去,在散发着刺鼻香味的空气中一圈又一圈反复展示着自己不断变幻着的淡蓝色的妖娆身姿。
我站在神殿里约有半个时辰了,从我步入这座神殿就感受到了这里的诡异气氛:香火鼎盛却无人伫足,来这里上香的人都是急冲冲地进来往香炉里插上一柱香再急冲冲地转身出去,几乎是用跑的,似乎在这里逗留时间长一点就会大祸临头似的。每个人走(跑)出去时还偷偷地拿眼角瞄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怪物。
“快看,他就是那个道士。”
“是吗?看样子不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没错啦!他就是鬼奴。”
“哦!就是那个怪物吧?!”
……
我是怪物吗?这个问题自我出生到现在周围的人与我自己都问过无数次了,时间长了,答案也随着大家的肯定而肯定。没有谁会否认一个从特殊的娘胎里爬出来的孩子是怪物的。很奇怪吧?别人的母亲是活人,我的母亲却是一具僵尸,所以我是一个怪物。
我从没有探询过父亲的下落,即使有我也不想知道,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或许我应该理解他,至少师父是这样时常开导我的,“奴儿,如果你的老婆死了一年多在一天夜里你发现她抱着一个小孩站在门外而此时你还在和新续弦的浑家亲热你也会受不了的。”确实,我有时想着师父的话幻想着这样一幅场景,虽然当时究竟是什么样我肯定是记不住了,可我一想到父亲脸上可能的表情我还是忍不住想笑,我还是笑了。
父亲的女人当晚就吓疯了,他本人也当机立断地带着乡邻把我的母亲那具僵尸烧了,据说臭味三个多月才散去,那具我应该叫做母亲的僵尸还在烈火中哀号了大半夜……或许是熏得不行,或许是耳膜受到了摧残,他从此看到我便一阵恶心,也不管我,只刻意地躲着我,连他的疯女人也不愿意管了,整天在外厮混,常带这一身酒气回来,只有这时他才是一个勇敢的人,在我身上招呼着使出几路拳法几路脚法,口中还喃喃念着乡间巫师教他的驱邪咒语,而他的疯女人则坐在屎尿堆里看着我们的表演拍手大笑。随着疯女人被她的娘家人接走,每晚的表演便少了一个幸运的观众。
终于有一天,他酒醒了之后看见我蹲在角落里啃食着一条蚯蚓突地坐起,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见他少有地看我也怔怔地回看着他,片刻后,我发现有些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眶中流了出来,然后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开始翻箱倒柜从已经干净得只剩下灰尘的家里搜出些衣物包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我推门走了出去。
在那一时间,我有种感觉,父亲不要我了,我用小手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呜呜~~”地喊着,我多想喊他一声“爹”啊,可我用尽了全力也喊不出来,而他也同样用尽了力气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又用尽了力气狠狠地一脚把我踹开,“滚开!妖怪啊!!!”
。。。。。。
叫声远去了,父亲矫健的奔跑背影也很快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我趴在门槛上只觉得胸口有股巨大的热流涌向我的鼻头,好酸!
“呜哇!!”我吼了起来,声音竟引得周围的家犬野狗都跟着嚎叫眼睛好热,什么东西从我眼睛里淌出来了?我摸了摸我的脸,是水,那水在灿烂的晨曦中也闪烁着同等灿烂的光泽……于是我记住了,父亲走时的那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由于我的到来与存在,附近的邻居早已搬得差不多了,只有几户人家零散地住在他们认为是足够安全距离的地方。山下一户孤老头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他家的狗也叫了,许久他才佝偻着背走了出来,见狗是冲着我“家”的方向叫的,迟疑着决定是否上来看个究竟,事实上我怀疑他也没那个力气跑上来,连走路时间长了脸色都如我一样的发白,以前就听到过偶尔到他那里“探望”他的几个儿女媳妇为他现在的状况担忧,“早死了超生”、“怎么还没死啊?”、“死了吧。”……我觉得他的儿女比我好,至少他们懂得如何为他们的父亲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我什么都没做过。
我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眼看着虚无的天空,悠闲的太阳从出现到消失,黑暗重新爬到了我的身上。这时我才觉得有了点依靠。黑夜充满怜惜地又把我这个弃儿抱在她的怀里,我仿佛再次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找到了本应该拥有的关爱。尽管我对我的母亲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
…………
“难得!啧啧!!~~~真难得啊!想不到我竟能找到一个尸童!!!”一个喜悦的声音响起,把我从混沌中拉了回来,“你醒了?”我的面前蹲着一个鹤发童颜身着道袍的老人,他见我已睁着眼看着他,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全身做戒备状。“你知道你晕了多久了吗?”他问我,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依稀记得我哭得饿了,饿得把从身边经过的爬虫全都吃光了再看着日月星辰在我眼前你来我往了几个轮回之后就逐渐失去了知觉,而此时从窗外渗透近来的光亮使我明白又是个白天,我刚想起来,却觉得整个身子失去了力量站都无法站起来了,“晤……你一定是饿了,想吃东西了吧?”他边说边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两个馒头,我一看到馒头眼睛就亮了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老人像是早料到我会这样往旁边一侧我扑了个空撞到了墙上。“哈哈,别急啊!跟个饿鬼似的,”可还没等他说完我一声低吼又向他扑了过来!“给你!”他急忙把馒头扔到一边,我赶紧爬过去捡起来擦都没擦就大口啃吃。“唉!其实你差不多也算是半个鬼了。”老人若有所思地瞧着我道。我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拼命放口大嚼起馒头来。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呵呵,这一带人生计也不好,只化了两个粗面馒头,下次有机会化几个白面馒头给你吃。”他说着,大概是看我吃馒头他也饿了,便陪着我一起吃起馒头来。
一个馒头下了肚,作为“生”的感觉又慢慢回到了我的体内。“吃饱了吗?”老人问我,我摇头表示否定,“……忍着点吧,我也只有这两个馒头,你一个我一个,”他笑着说“很公平对吧!”看我疑惑不解的样子他随即又乐了,拍手大笑。看他的样子似乎他更像是一个小孩子,不过我却很奇怪地对他产生了好感。笑得累了,老人见我也比先前好多了,便倚在墙角边和我(不如说是自己和自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老人说他是青山镇金刚台的道士,因为现在官府的税逼得人没法活接着好多人闹事,乱得很,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上山去进香舍钱,道观里的弟子走得走散得散只剩下他一个,年纪又大谁也不会想要他去务工种地,所以没办法才下山流浪化缘混个活,偶尔也做些替人度升念经驱邪什么的杂活。刚巧走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才找到了我,也救了我。“你家里的人呢?到哪里去了?”他四下看看这个冷清地像建筑在地面上的墓穴一样的“家”,我“啊~~啊~~”地叫,“死了?还是……跑了?”老人皱着眉毛看着我,我又抱以不置可否的眼神,“唉!看来你是真的不会说话啊!”老人也很无奈,刚要起身离来,父亲带给我的伤口又被撕开了,我一把抓住他,也把他吓了一跳,“这……你这是干什么?”我无法跟他说得清楚只能一个劲地拉着他的裤腿“呜~~”着“告诉”他不要把我留下,我不想再一个人守侯在这里,守侯着根本就没有的希望了!“松开我吧,我救得了你一时总救不了你一世啊!”我还是不肯松开哪怕他只再陪我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都好,我实在是害怕孤独的感觉。老人很苦恼,半晌好象在努力决定着什么,“……也好……只有这样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邪物,我若真是任你自生自灭说不定你还会走上歧途……也罢,跟我走吧。”我听他的意思是跟和我在一起了忙“哦哦”地高兴,“不过话要先说明白了,你我一起谋生过活,总该有个名分,这样吧,我就收你做我的徒弟,往后若遇人家施舍可挑剔不得,更不可枉造杀孽,否则……可别怪为师无情了。”他说着脸上竟现出少有的杀意,我本能地松开手往后退了退。“哦!呵呵,我是说‘如果’,世态非常,拜师礼就免了,你跟我走吧……对了,说了这么半天,我都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姓什么叫什么?”我依旧把呆傻的答案送给他,“唉!”师父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压抑。“算了,打看到你时就知道你很可能是这种情形,反正人名和狗啊猫啊什么的也都一样都是随便叫出来的,你本身是尸童,我想想看啊……”他来回踱着步子竭力想着该怎么叫我,“哎?我在想名字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坐那边去。”师父把老是紧跟着他怕他跑掉的我硬撵到屋里坐下,“瞧你的模样虽然年纪还小却身躯壮硕,三分像人七分更像鬼,这样吧就叫你‘鬼奴’好了。”看我好久没动静他不禁恼了,“你怎么真跟僵尸一样啊?!说‘鬼奴’”“鬼……”我努力学着他的样子从嘴里发出类似的声音……
“不是‘归’是‘鬼’!哎呀!真……”太阳在我两个人的对学中悄然溜走。
“我不行了!”师父很颓废沮丧地坐在了地上看着我,“你起码得把自己的名字念下来吧?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是什么?”我有点不安,生怕再把他也惹生气跑了。
……
“奴儿,看到了吗?前面就是金刚台!”师父遥指着远处一座被云雾围绕着的大山兴奋地说,我抬起头来看,真高啊!金刚台原来是山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台子呢!“如何?金刚台是方圆百里最高的山呢,师父我的道观就在山腰上,爬起来有些费劲,你可要跟好我了啊。”师父预先打好招呼说,“师父……不累,水……”我的意思是想让师父先找户人家讨点水自己喝,“不用了,你师父我还没有这么娇贵的身子,走吧。”经过这、这么一段时间的接触,师父对我的语言习惯已经有了大致的掌握,所以很能领会我所要表达的确切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