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_荼蘼花间惹尘埃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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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花间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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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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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亦曾作下一首题为《清瘦》的诗。诗名新决。清瘦之花,清瘦之月,清瘦之日,清瘦之时,清瘦之人,清瘦之心。顾夐的那一首《诉衷情》里亦是透露出那一种爱亦是清瘦的。以及贯穿《断肠集》始终的那一股的怨愁的气,都已是清的、瘦的。

下视红尘意眇然,翠阑十二出云颠。

纵眸愈觉心宽大,碧落无垠绕地圆。

这一首《月台》写得十分大气。她登上高高月台,俯视渺然红尘。市井热闹不过是云烟。富家子女身居雕楼飞阁,坐享荣华。但他们亦有旁人不能理解和体悟的苦楚。纵目远望,这穹空的深广博大总是容得下她这名小女子内心的那一点微小乾坤。心神驰骋,顿觉天高地广。碧落无垠绕地圆,心目豁然开朗。

清明玩赏正繁华,今日林梢落尽花。

人散酒阑春己去,一泓秋涨满池蛙。

在这首《清明游饮少湖庄》里,朱淑真再一次于微小事物阐释某一些时间里蕴藏的道理,试图接近生命的某一种本质。它应当是盛衰交替、荣枯更迭、生生不息、自由圆满的。正如春花秋实、夏炎冬寒,缘聚缘散、来去往返,亦是自有因果。

所有的这一切,怕是只有朱淑真的心络里知悟地最痛彻最清明。大致那时候的朱淑真也是在痛到极处后兀然变得通透。将一条一条人情来往的线路条理在手心里看得清清楚楚。慢慢来路,惊起却回头。

黄昏后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生查子?元夕》

[存疑篇目]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这是唐伯虎所作的《元宵》。意境飒爽。元宵节本身就是光阴的欢愉礼赠,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里说元宵节“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理应言笑晏晏,比个婉转,比个悠扬。元宵节是中国传统节日里备受重视的一日。它的到来意味着年的最后一个高潮,它的结束也意味着年就过完了。这一日,时光总因欢喜而盲。朱淑真亦作有《元夜》诗三首,以诉其内心欢然。

其一

阑月笼春霁色澄,深沉帘幙管弦清。

争毫竞侈连仙馆,坠翠遗珠满帝城。

一片笑声连鼓吹,六街灯火丽升平。

归来禁漏逾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横。

其二

压尘小雨润生寒,云彩澄鲜月正圆。

十里绮罗春富贵,千门灯火夜婵娟。

香街宝马嘶琼辔,辇路轻与响翠軿。

高挂危帘凝望处,分明星斗下晴天。

其三

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前两首诗中的意味酣畅不阑珊,是喜庆的。只有第三首诗有一些静默处忆昔的惆怅。但这惆怅不是悲切额、绝望的,程度远没有如此严重。只是欢悦风光映照出的一点心意缱绻。是惆怅,是忧而不伤。亦美得哗然。

《云韶集?词坛丛话》曰:“妇人能词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绝前后者。朱淑真词风致之佳,情词之妙,真可亚于易安。宋妇人能诗词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这几首小诗里已可窥得一点她深沉的功力。

此处说的这一阙上乘之作《生查子?元夕》词曾被疑作欧阳修所作。但那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总还是要让人想起朱淑真那一张清美又憔悴的脸。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他们曾约在皎皎明月映照的那依依杨柳旁。花发春日,草薰南陌。他们软语浓浓,曲意情深。不着情字却情意担当得满了心怀。而这一年的元夕,月与灯依旧。

却不见了当年的郎。去年莺俦燕侣,对诉衷肠。今年孤身只影,徒忆前盟。

此时非彼时,她早已不曾有少女时“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的风貌心姿。之前。那只是一个深闺女子寂情难托的释放。之后。苦难的伤将成为生命里一程的送葬另一程洁净如生命本源的始端。这一年的元宵与三十年前的,仿佛成了岁月里两道熠烈的光。它们见证了朱淑真这情消肠断的一生。

她此时已出落成一个将生命的本质与真相攒在手掌心里的成熟女性。她也早已明白颠簸流离的炼升与情来情往的虚妄。这一刻,她不过是在为这一生做一回悲苦的颂词。她对这一生的恩慈是此一刻的沉默不语。

朱淑真不惑之年,苦难在这一刻的意义与之前的光阴迥然,得到提升。她在自己的内心感情驱使下的桑濮之行被曝露遭到夫家严厉苛刻的限制之后,曾请愿到一个叫做王道姑的寺庵暂住,跟随尼姑焚香燃竹诵佛念经。她开始皈依佛教,试图挣脱与尘俗喧嚣的纠葛牵染。并在寺庵的壁上留下一首《书王庵道姑壁》诗。

短短墙围小小亭,半檐疏玉响泠泠。

尘飞不到人长静,一篆炉烟两卷经。

但她命有大劫。她依然不能渡过内心执念的坎。并且最终生之意念被摧毁。她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连同她的智慧所无法圆解的困惑和心魔。朱淑真,这女子是可怜的。她对自己并没有太好。生命诚可贵,她断然地弃了它,以为如是变能获得绿山白云清净桃源。大约于宋孝宗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左右,朱淑真投水而死。

时光太匆匆,转瞬即逝。他们都已逝去了风华,沧桑的沟壑成了生命里最壮观的地貌。泪是会淌的,却依然不单单只是为了不复有的你与光阴。那是在为自己,为生命里的残忍真相。她终究知道,人生如梦,梦无痕。如此寥寥。

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詈怨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却无下交。

皂白何须有,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千言相思一撇消。

这是朱淑真留下的一首《断肠迷》。它让我想起那一首熟诵多年的苦情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在这册书将要结束的时候提到《断肠迷》是因为它是朱淑真留给这个消损不洁的人间,最后的纪念。

到这一处,仿佛已经跟随着朱淑真来到浙江杭州的青芝坞。这是她葬下的地方。她将带给它一片祥和的纯洁。那是她用毕生的光阴与苦难兑换来的珍宝一样的灵魂里的清净气场。男女之间的情缘爱念,此刻仿佛一缕轻风被她握在手中。

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刻。这一刻,她成了自己的宙斯,成了自己的耶和华,成了自己的释迦牟尼。她变成了一朵莲花。

横眉冷对,冷嘲热讽,都不足为惧。她毅然决定的事将永无任何可能再去作更改。爱如此,不爱如此。聚如此,散亦如此。她用一生的爱之阙如回赠给了父母一次如同生命一般盛大庄重的仪式。只是来得更决绝更真实更惨烈。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一刻,多富有,多满足,多幸福。

朱淑真的记忆在生命断裂之前发出光芒的,就是纵身如水的那一瞬间,她死死的抓住了存在过的无迹可寻的时间与生命的真相。

魏仲恭在《断肠集?序》里有记载:“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

因朱淑真“忤逆”封建纲常,名声败坏,流言蜚语犹如投向人间冰冷纯白的毒,一步一步地腐蚀着她心底最后的一点光。最后,她在枯萎的潮浪之下一步步走向沉眠。朱淑真自溺身亡之后,家中亦不敢留下淑真那些“非良妇”之声的诗词作品,怕家族背上骂名。于是,朱淑真父母无奈之下将它们付之一炬,湮没了佳人的绝世才华。

最终,她渐行了一次生命里悲壮又潇洒的折返。然此刻,这一些都已不再重要。她亦已不记挂任何恼人的琐碎。她对父母也没有此处的芥蒂。她的生到此为止,再以后的所有都与之无关。包括她的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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