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云回到学校,刚好赶上晚自习,忙忙的放下东西,走进教室,只见同学们都埋头看书,除了翻书声,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板上都听得到。向小云走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来,不知为什么,一书在手,心中便感到一种沉静。
对于出身穷苦的孩子,没有父亲的向小云,有时是自卑的,但更多的时候,他有的却只是骄傲,因为他那骄人的成绩,也因为骨子里带来的一种傲气。也许是青春期,小云常常封闭自己,他不交什么朋友,但一旦要好的那个,就一定可以生死以之。同桌是个女同学,叫张瑶。父母亲都在县委会工作,人长得很漂亮。有事没事爱和他套近乎,他却爱理不理。其实他心中未必讨厌她,也许还很喜欢,只是自己也不愿承认。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只是一种过分自尊的本能。过分自尊来源于一种自卑,所以要用自尊的外表来掩饰,来保护自己不使受到伤害。然而她若一天不找他说话,他心中便会闷得慌,仿佛这一天都欠缺了些什么。张瑶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总爱问他,他也总能解答,这时候是他心中最为得意的时候,虽然并不表露在脸上,但人却显得十分热情,一反冷冰冰的常态。解答完题后,张瑶总是羡慕的说,你真行!这时他会感到很不好意思,甚至于是害羞的感觉,但若哪一次她没有说,他就会万分失落,心中想着是不是自己解答得不好呢是不是她并不满意呢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比如说她真笨的那句玩笑话伤害了她,让她生气了他虽然不安,然而决不先去找她说话,倒似乎是她得罪了他似的,直到她再一次来找自己,他才会感到释然。
他们的班主任姓秦,叫秦岭,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学生们都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张,秦老师却还把他们当孩子,但并不是把他们当孩子般的呵护,而是把他们当孩子似的不知尊重,随意呵斥,甚至于动手打人。
一天正是秦老师的课,张瑶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他以为她又是有什么问题要问他,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忽然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感到奇怪,打开纸条一看,却见用英文写着:iloveyou,i’mmissingyoueveryminute。单词与单词之间竟不留间隙,但虽然如此,小云还是很快就看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在心中翻译过来:我爱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心怕自己英文水平有限,翻译错了,仔细推敲,没错,确实是这句话,小云仔细咀嚼,心中未免一惊,却又禁不住激动的心情,竟好像心跳也加快了,心跳声似乎全班的同学都能听见似的。他不敢转过头去看一眼张瑶。他想不到她会如此大胆的向他示爱,他一时不知所措,心中万分兴奋,却又感到十分害怕,更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日后应该如何面对她。他一时间失魂落魄,竟连老师喊他都没听见,张瑶用手轻轻的碰他,他一阵害羞,竟没发现老师已经走到他身边了,老师伸过手来拿他手上的纸条,他才发现,心中顿感一寒,他看见张瑶的脸已经变得苍白。秦老师从他手上拿过纸条,慢条斯里的走上讲台,同学们都看着他。秦老师边走边大声的念道:iloveyou,i’mmissingyoueveryminute。同学们听到他那不标准的甚至于阴阳怪气的英文发音,都不禁哄堂大笑。
“不许笑,很精彩嘛。”秦岭说,她的脸上没有怒容,却显出一种神秘莫没测的微笑。同学们听了,又是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秦岭在讲台上扫视了同学们一眼,叫道:“向小云,你站起来,你说说看,这是谁写给你的”
小云站了起来,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同学们看向他的目光,那嘲讽的箭头直射进他的心里。他不敢看别人,更不敢看张瑶,但他还是感觉到她的脸已经变得苍白,又由苍白转为红云,忽然又变得毅然决然,似乎就要站起来承认。小云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这是我自己写的。”
“你说谎。”秦老师说,脸上仍挂着微笑,秦岭的微笑就好像一壶毒酒,甜蜜,但却让人害怕。
“是我写的。”小云发现自己竟异常的镇静,不再惊慌失措,不再胆战心惊,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张写有英文句子的纸条吗
“你撒谎。”秦老师说,她脸上仍挂着那迷人的微笑。
“我没有撒谎。是我自己写的。”小云静静的说。
“你撒谎!”秦老师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就像晴朗的天空突然飞来一片乌云,变得黑沉沉的。她没有多余的话,每次都是说这三个字,但语气一次比一次威严。她这一次是恨恨的一字一字的说出来的,好像每一个字都与她有着深仇大恨。
小云明白,他的倔强已经激怒了秦岭,秦岭,这个年轻的女教师,有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他想不出下一步她会怎么做,但他决定,如果太过分,他就要反抗,他觉得对于狼来说,扮演羔羊永远只有被吃的命运,而如果能扮演狮虎,狼却不会敢动。于是他站在那里,倔强的坚持说自己写着玩的。
“你给我滚出去。”秦岭大喝道。
小云心中一颤,他想不到老师会这样对他,他想服从,但自尊心却让他硬着头皮顽抗。他站着没动。也不说话,只是倔强的紧闭着他那受了伤害的嘴巴
“你出是不出”秦岭再次喝道。从没有一个人敢如此与她对抗,敢如此公然违抗她的意志,她被彻底激怒了。她完全没有了一个为人师表者的修养。她走向前去推小云,小云就像一棵扎根在地底的树,虽然被推得摇摇晃晃,但却不移动半步。“你有种。”秦岭冷笑道,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出于本能的反应,小云一时没能忍住心中的狂怒,他顺手还了一个耳光。她呆住了,她想不到竟会有学生敢打她,她想起昨晚她男朋友也是第一次敢于反抗她,第一次打了她耳光,于是伤心涌向心头,她哭了,掩面跑出了教室。
立夏已经十多天,明天就是小满了,清明之后竟还未下过一场大雨。向天天站在田头,看着耷拉着的稻谷,仿佛自己也感到干渴异常。土地发着白,裂开触目惊心的伤痕。天天正站在那发呆,村里的向二爷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他看见天天,说道:“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想不到今年竟连早稻都会收不上了!”
天天笑道:“是啊,从来没见过今年这天气,以前就是天旱,也要到七八月去,今年却这么早就不下雨了。”
向二爷叹息道:“古话说:三月划旱船,四月秧苗点火燃。一辈子都没看过的事,想不到老了老了,倒让我见识一回。现在可不是禾苗都可点火燃了么孕子河也快见底了,可不是要划旱船了么”说完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活了八十岁了,第一回见。”他又摇着头说。
“你老人家怕什么就是再天旱,也旱不着你老人家,就是天下人都饿死了呢,你老人家可不照旧吃香的喝辣的替别人操那份心干嘛呀”
向二爷和天天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六婶挑着尿桶去淋肥从这里经过,天天看到她,心中厌烦,皱着眉让开一边。向二爷骂道:“这什么屁话!我家没有种田我家没有种土天旱了我没有份就算我家不种田土,我的心眼儿就那么坏,希望乡村们都遭旱灾”
“唉哟哟,发那么大脾气搞什么呀你家虽种田土却不比别人强就是全干死了,有你良东,还怕饿死你不成”六婶边走边说,“只要你良东给你些,还不够你吃一辈子的吗副县长,多大的官呀,拔根寒毛还不比我们穷百姓的腰粗哪。”
向二爷听了这话,更是气得浑身乱颤,“我听你放屁!良东是当着副县长,可他的工资也不过几百千来块,还要养家糊口,你以为那么容易呀。”
六婶肩膀上担着尿桶,发出阵阵臭味,她也不怕累,索性回过头来站着说:“哟,哟,哟,撇清什么呢谁不知道现在当官的,他们难道还靠工资吃饭吗哄谁咧。”
“你可别胡说八道,并不是天底下的官人人都贪,咱们良东可是行得正走得直的。”
“我胡说八道!我还胡说九道了!贪不贪自己心里清楚。”六婶冷笑说。
“你血口喷人,可要为自己的话负责!”向二爷最忌讳别人说儿子的坏话,胡子都气歪了。
六婶冷笑道:“我自然负责。你摆出官架子我也并不怕,兴他们当官的贪,还不许我们老百姓说吗难不成还叫你儿子把我抓去坐牢杀头”
向天天见他们纠缠不清,懒得再听,便也挑着桶去挑水了,她想这六婶也真是缠夹不清,说话就得罪人,不过她刚才这些话也许倒是说出了事实,但何必对着向二爷说向二爷又没得罪你,何况向二爷这么正直,良东叔果真是个清官也说不定。这个水井离村较远,是接的孕子河的水,村中的井水早就干死了。向天天到这里挑了水倒进自己家的池塘里去,池塘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里面的鱼不过是苟延喘气,天天都有鱼死,只是盼望着能马上下雨,救了一池的鱼儿,所以每天都挑几担水添上。刚挑了两担水,天突然黑了起来,雷声也轰隆隆的响了起来。天天想也许会下雨了,但俗话说雷声先唱歌,有些雨都不多。天天想还是再挑两担吧。这时天更黑了,黑压压的一片乌云都快压下地来,天天正挑了水往回赶,只听哗啦一声雨已经下了起来,先是似雹子似的大滴大滴砸下,接就就连成一片,从山那边压了过来。大家都走出家门,欢呼雀跃,天天也猛的丢下了肩膀上的担子,高兴得跳了起来,仰起头来尽情享受这场久违的雨带来的清凉。
天天回到家,只见弟弟也在家,身上淋湿了,显然也是刚到家,见了天天,喊了句姐姐。天天便说:“你也放假了吗怎么淋湿了还不去洗澡换衣等下感冒了怎么得了”小云说你自己也快点换了,天天道:“没事,今天这场雨终于给盼来了,虽然不能说及时,一塘鱼却总算保住了,就是早稻虽然受了影响,有了这场雨就多少有些收成了。”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响成一片,说不出的悦耳和兴奋。小云不禁叹道:“农民真是可怜,一年累死累活的,收入却不过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收入,还要看老天爷的眼色,要靠老天慈悲,不然或旱或涝,再怎么辛苦努力也是白搭。”
天天笑道:“所以呀,不然怎么要叫你努力学习呢农民只能这样,没有办法,可是只要你考上大学,将来的命运就改变了,再不用捏着锄头把修地球了。”
小云听了,脸色黯然,不知如何回答,便走进房中洗澡换衣了,向妈妈听了天天的话,说道:“你只知道说你弟弟,自己却放着现成的福不去享,还不是要来受苦当农民你若是嫁给刘老板了,可还用得着种田种土吗可惜刘老板现在已经又另外找了一个了,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