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婆婆回到家,只觉天旋地转,又浑身冷了起来,看外面日光明晃晃的,却倒似下了雪一般,赶紧上床盖了棉被,还是冷得直哆嗦,又艰难的爬起来另拿出一床棉被来盖在上面,还是冷得打战战,也再无力气起来拿被子了,只睡在那里,昏昏沉沉,心想这回只怕过不了关了,死了倒好,但想到再也见不到复生了,不禁流出了眼泪,她忽然想起了哥哥,那时他瘫痪在床,大小便全靠嫂嫂服侍,嫂嫂便说:“你活着还有什么用?你怎么就不死呢?”哥哥说道:“有用没用,活在这里总算还是个人。活得幸福也好,痛苦也好,是生命谁舍得死?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自己当时还笑哥哥痴,他死了还觉得对嫂嫂是个解脱。可嫂嫂当时却还是悲伤得什么似的。现在才体会到哥哥当时的心情。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心中涌出无限凄凉。
正迷迷糊糊间,忽听得人在喊“七婆婆,七婆婆。”好像是天天,想答应却喊不出声来,又觉得口干舌燥,想叫她倒杯水喝,只是说不出来。又过了会,七婆婆却又热起来,忙掀开棉被,身上却越来越热,好像在火炉中烘烤一般。迷迷糊糊间,听得是天天带了向大爷来,只见给自己挂了吊瓶。热了一阵,七婆婆慢慢清醒,天天忙过来问她,又说要送她去正阳人民医院治病,七婆婆死活不肯,说是就死也要死在家里。天天没法,只得依她。这一夜却不敢离开,怕万一有事,又怕她一个人孤单凄凉,只是尽心服侍。向妈妈来喊了几次,见天天总不回,第二天早晨她一回家,向妈妈便说:“‘一家女不喝两家茶’,你既嫁了何明,却总往复生家跑什么?你让何明怎么想来?”天天见她说得蠢,怒道:“我真不知你说些什么话,这么难听!七婆婆病了,我照顾照顾,关心关心怎么了?何况复生又不在家,怎么就成‘吃两家茶’了?说你不知说话你又不信。”
向妈妈倒不敢骂,只悻悻的说:“好,我说话难听!‘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倒是为了你好呢,你和复生以前是那关系,你现在去照顾他奶奶,不知外面怎么传言呢!人家见你嫁得好,早就眼红心热了,没事还要嚼蛆,见你这样岂有好话听的?你虽然不在乎,人家何明听了怎么想?你嫁了好老公可要知道珍惜。可不要自己搬石头来砸自己的前程才好。”
天天说:“人家何明未必就这样小心眼儿。”话虽如此说,毕竟怕何明生气,便打了电话给何明,向他说明情况。何明态度淡淡的,只说了句好,就挂了电话,也不知是支持她继续照顾七婆婆,还是有些生气。天天也想不了这么多,心想复生不在家,自己总不可能扔下七婆婆一个人不管。便每日里端茶送饭侍奉医药。这日天天正给七婆婆洗尿脏了的裤子,向大爷又来打针,打完针向大爷便和七婆婆聊天儿。因说:“嫂嫂真是福气。不但孙子复生好,天天无亲无故的,却这样尽心服侍你,比别人的亲儿亲女都强。”
七婆婆叹道:“是啊。昨天春花来看我,也是这样说。她说起成功的病,想着自己不由得就哭了,说是成功的病越来越重,只怕拖拖也就去了,生不能治病,便想着死的事,要做老屋了。与友诚商量,友诚说两兄弟派,成功便给友爱打电话,总是打不通。”
向大爷听说便激动起来,说:“这我知道,他就是到我良安家打的电话,连去打了几晚都没找到人。我就说成功,他实在太软弱了。做什么棺材?死了爱埋不埋。是我,就去找他们兄弟要治病。不给钱就卖房子,哪幢房子都有两老的心血,怕他们什么?”
七婆婆叹道:“哪那么容易?不说他不敢卖,就是他敢卖,又有谁敢买?”
“那倒是。是我就砸也砸掉它,碰着这样的儿子,哪忍得了这口气?”向大爷气愤的说:“反正也是死了,死也别让这不孝子好过!”
七婆婆笑道:“说是这样说,但哪个父母真能恨得下自己的儿子?若真恨了他们,就是拿瓶农药死在他们床上去,他们的名声也要臭名远扬了。大概儿女不管怎么不孝,做父母的总是痴心的。不说春花,成功挑了几个萝卜去卖,省下车费走路,却还要给孙子买条娃哈哈呢。”
向天天说:“真弄不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人对自己的父母婆婆怎么都能那么狠得下心呢。前段时间黑金洼也死了个人,姓王,是打铁的,都喊他老王,他大儿子在正阳城做装修生意,听说很发财,可是已经八九年没回来看过一眼父亲,都是老二养着。去年老二也不肯养了,老王只得告上法院,法院倒是判决了,有什么用?老大照样一分钱没付,那老二倒还可以,只得养着,但也就并不尽心。这回死了,你道什么病?就是痣疮痛死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痣疮都可以死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都不会相信。你看,大家都说要生儿子,生得不好有什么用?听说那老王临死还说‘不要生儿子’呢。”
向大爷道:“这老王也不通,不要生儿子,难道人人都生的是他那样的儿子?生儿养女都只要生得好,虽说现在不孝儿孙不少,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还是好的。”闲话了一回。七婆婆直休养了二十多天才渐渐好了。
天天回到家,只见何姨一个人在家,天天喊了声妈,便问:“何明呢?怎么不在家?”
“何明吗?他哪里还记得回家!也不知哪个的奶奶或是谁家的妈妈病了,他又服侍去了?我现在也只当没这个儿子,爱回不回的。”
天天见她话中含讥带刺,自知理亏,只笑着说些别的话,见她仍是爱理不理的,又逗何英喊奶奶,何姨见了孙女,才脸色稍和。
何明直到晚上天天睡下了才回家,天天笑道:“你就天天这么忙?都两点钟了,亏你还知道回家。”
何明便好像才发现她似的说:“你回来了?稀客稀客。我还以为你再不回来了呢。”
天天见他脸色不好,知道还生自己的气,笑道:“你这是什么话?这是我的家,我不回来到哪里去?”
“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家?我以为你早忘了呢。我还以为你把向家庄当作你的家呢。”
向天天不禁也来气了,“向家庄本就是我的家!我在那里长到二十多岁,那里不是我的家是什么?说起来可气,我倒陪着小心,你们母子自从我今天一进门,就怪声怪气的给我话。我哪里做错了?我不就是在娘家多住了几天吗?我爱住几天住几天,你们管得着吗?”
何明冷笑道:“谁管得了你呀!你向天天是谁呀!有本事就一辈子住在向家庄别回来,那里反正又有老情人,多快活呀,我也不会去管你,爱服侍谁服侍谁去。”
天天见他说出这话,气得张大了嘴出不了声,良久才说:“我以为你是一个胸怀宽广的男子汉,想不到你这么小心眼,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倒说我小心眼?我自己的老婆不在家呆着,呆在老情人家服侍他奶奶,一去就是个把月,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倒说我小心眼?不知多少人说我呆心眼呢。”
“复生的奶奶病得那样,复生不在家,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我不服侍她,谁服侍她?难道就看着她死吗?别说一个村的人,就是叫化子也不忍心呀,我本以为你会通情达理的,谁知道你是这样。”
何明冷笑道:“向家庄的人就死完死绝了?你不服侍就没人服侍?就你善良就你贤慧?既然这样,你就该贤慧到底,现在她老人家不是仍是一个人吗?你仍回去服侍吧。”
天天赌气说:“我就去服侍她,我现在就去,我再回这个家我不是人!”说着便赌气出去了,何明只得拉住,笑说:“你现在出去,黑灯瞎火的,摔死了我怎么赔得起?你的气性就这么大,我虽是个男人,你去服侍老情人的奶奶,心胸再宽广也会有些不慰贴吧?说你几句你的气倒比我还大。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吧,如果是我这么久不回家,看你怎么说我呢。”
天天哭道:“你别总是老情人老情人的说得这么难听。我以前与复生好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你说不在乎的,现在我虽去服侍他奶奶,他又不在家,你就说得这么难听。你常常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天天半夜三更才回家,我又说过你什么了?”
何明笑道:“是呀,是天天半夜三更才回家,可不是我半夜三更才回家。”
“谁和你笑了?”
“好吧。我那是工作。我若不去联系,不去协调,矿就办得这么好了?矿办不好,你养活我?”
“你也别将我的军。你不就是抓了几个钱吗?我说过要去做事的,是你不让。”
好几天两人都不说话。婆婆自是向着儿子。天天便有了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天天又怀孕了。这些日子以来,何明越来越少呆在家里,晚上尤其喜欢出去,天天虽然有意见,但他摆出生意来,说是一切都是为了生意,天天没法,只得安慰自己:要理解男人。不是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吗?男人的成功也许真的需要自己的支持,自己可别做一个拖男人后腿的女人。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再不过问他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婆婆对自己冷淡的客气,自己对她也就敬而远之。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带女儿,看着她那粉妆玉琢的脸,听到她那清脆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一哭一笑都让人感到最大的幸福。她才明白世界上最深的爱原来是母亲对儿女的爱。再动人的爱情,再孝顺的子女,比起父母对儿女的爱来都算不得什么。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她是否也像自己爱何英这样爱自己?好像没有,不管怎样,自己也绝舍不得像妈妈骂自己一样骂何英的。怀孕之后,婆婆对她好多了,有时天天都不好意思,倒宁可先时一样,两人客气的疏远。何明也比先时在家的时间多了,天天自是欢喜。不知不觉已经几个月了,何明总叫天天去检查一下,做个b超。天天总不肯,何明便骂她左性,说怀孕时他刚喝了酒,到时若是生一个傻子出来怎么办?天天便说:“依你,那就打掉算了?做b超难道还看得出来孩子傻不傻吗?”何明无语,说:“你先做一个再说吧。检查检查总没坏处,若不检查,碰上难产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剖腹呗。上次检查还不是难产?最后还不是剖腹?”
何明笑道:“听说剖腹剖多了不行,你想一个伤口划开几次,多么可怕!我可不让你去受这样的苦。”
天天哟了一声,说:“你还这么关心我?我倒没看出来。你若真是这么关心我,那我只有不生儿子是最好的了,医生说了我的骨盆太小,最难生产的,每回都是难产,好在现代社会有剖腹产,若不然生英子时我就见阎王去了呢。”
“那也不见得。不过如果生孩子真这么难的话,就更加要去检查一下了。要生就生出质量来。这种酒后的产物,不经过检查怎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