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七，还有两天就过年了。临近偏晚，大街上人流稀少，只有几辆三轮车在来回穿梭兜揽生意。天上积压着厚厚的云层，但雪还远呢。割脸的北风呼啸着在空荡荡的街上狂奔，我不时紧紧大衣，侧着脸顶风前行，到书亭找个电话打给图雅。
我在电话里哽咽着对图雅说，我想我妈了，我想去上坟。
大概是我在电话里的状态太过失常，图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就答应陪我去上坟。她说你在那儿等着，我去找辆车，找到了就回来接你。
电话撂了，我站在马路牙子上等图雅跟车过来。前两天还小阳春呢，说变天立刻就能冻死俩人！这天实在是冷，把我冻的直跺脚。卖报纸的大婶喊我进去暖和暖和，我说不用了。说着话我的眼泪又下来了，大婶善良的心地和我妈似的。
怎么形容我妈呢？好象用一句话不能描绘的形象具体。我妈年轻的时候秀外慧中，甩着两条大辫子，所到之处倾倒一片。有一首童谣是这么唱的“大姐抱金蛙，二姐抱银蛙，三姐没啥抱，抱个小青蛙”后面跟着一个童话故事，说三姐怀里的青蛙变成了王子，娶了三姐，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妈排行老三，所以在我的眼里，三姑娘总是善良的化身。也许是因为三姑娘是故事的主角，她们的命运注定存在着变数，一生坎坷，幸与不幸结伴同行。
母亲当嫁的年纪，她舅舅给她介绍一个在信用社上班，吃国家红本本的高干子弟，但母亲嫌人家其貌丑陋，行动粗糙，结婚三天离了。回头找了我爸，小队会计一名穷光蛋一个。自从我知道有那么一位国家公务员在那比着，我就没瞧出我爸哪里好来。但我妈却和我爸恩恩爱爱过了半生，直至她47岁那年因心脏病去世。
我妈不但心地善良而且多愁善感，是文艺作品的忠实追随者。年轻时学过评剧，忧郁派的旦角一名，闲暇时光她总要清唱上一段。我喜欢她唱崔莺莺，最讨厌她唱秦湘莲。只要她清清嗓子来一句“苦――呀――呀――”我要么夺门而出要么跪地求饶。老娘，我实在受不了你眼泪加哭腔的摧残。后来我们有了一个约定，只要我在家她就不能唱秦湘莲。否则，我离家走失！
多年以后，我多么希望我妈能给我唱上一段呀！现在我只能通过戏曲频道找寻我妈的影子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越是临近年节，我妈的样子就在我的心中无限放大，搞得我心里沉甸甸的。妈呀！现在轮到我泪眼朦胧的唱秦湘莲了。
我正低头思故人呢，有个骑自行车的人影在我面前停下来，抬头，是小海。我赶紧借着扭头避风的空儿把眼泪给擦干净了。转头问他忙什么。
小海盯着我打量了一眼，大概看出了点端倪但没好意思开口问，就说他从单位出来，准备回家。他双脚跨在车子上没有打算下来的意思。说这天挺冷的，在这儿干吗？听说李弘去沈阳了，没回来吧！他好象想不出我除了出来找李弘我还能在这干什么。
我说，我等图雅。我去上坟。
他大有恍然的感觉，“啊”了一句。抖了抖手，说道，这天真冷，你应该多穿点。
我笑着点点头，算是应答。四处看了看，图雅好象还没过来。就多说了一句，你和图雅打算怎么着呀？最近联系了吗？
小海半晌儿没答话，看着他沉默我也不好多言。只是觉得我这话是不是又多余了！怕是伤了他的心。小海当初追图雅可也是下过工夫的，这会儿说散了就散了？他心里不可能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又不好说破，让他把图雅从饭店拯救出来。好象此地无银三百两，图雅真在饭店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你是男孩子，应该主动点。我继续道。语气却平淡，仿佛不是在劝人而是在叙事。
别再说她了。我们分手都是因为她的原因。因为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我就算可以原谅她，但在社会上我怎么处事呢。大家指指点点的。我家人有意见，我总不能为了她和父母断绝关系吧！小海口气很冷淡。
我说，小海你真冷酷。我有点不高兴了。我不喜欢谈恋爱拿父母说事。不行就拉倒呗，扯那么远干什么！你是跟父母过一辈子还是跟老婆过一辈子。不要一等到恩断情绝了就把父母抬出来，好象抬个天出来似的，不把人吓死也要把人给压死。
小海发现我口气不对。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半晌，把脚踩在脚登子上，抬头对我说了一句，她要是你我就娶她。说完，顶着风用力踩车走了。
轮到我一句话说不上来了。我沉默而孤独地站着，仿佛天地间万物消失茫茫高原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万分无助。
我悲伤地转过身，图雅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图雅！我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图雅毫无表情地看着我，又在这儿做观音菩萨呢！说着一撇嘴，别瞎操心了！说完递过一袋零食来，吃吧，还要等会儿，我问过了。
我接过零食，一时间不知道是我想安慰图雅还是等待着图雅来安慰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我的心已经浸在水中。
零食堵住我们的嘴巴。
时间在俩个人无声的等待中滑过。我们俩都有点不耐烦了。
一辆红旗小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