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难民潮的流动,项梁带着项羽流落到吴越一带。后来局势缓和,也听到民间传言中楚国的一些事情,他开始了秘密的查访。他觉得在楚国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显得如此离奇,父亲在最后时刻派人带给他的信似乎也暗示了某种变故。
这个变故会是什么呢?他必须找到一个解释。
每当凌晨醒来,看着启明星在远远的天际闪烁,他焦虑的心就再也无法安睡。他必须行动,他必须找出这后面隐藏的秘密,纵使隔着悠远的大平原,纵使被时间阻隔。
于是,他又上路了,他要去密查事实的真相,以及事实背后的罪恶阴谋。他必须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战,又被谁出卖,谁是杀死他父亲的真正凶手。
历史的记载显得过分谨慎,或者说是略去了细节,显示出的是刻意的用词,令我们无从看到真相。或者说真相并不重要,因为亡国之将的死并不值得一记,横竖都是一死,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当初他能够战而胜之,自成名将,自然有可书可记之功,现在兵败身死国亡,还能有什么可以留在史册的事迹呢。以身殉国自是死得其所,有这样的一个结局也就很能体现历史的公正了。
但是,对于项梁来说,并不能放过,他有权知道一切,他必须找到真相,以慰先祖之灵,也是他的应尽之义。
同样,对于我们来说,也急于知道这后面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是一个艰难的开始。但是无法阻止他寻求真相的决心。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默默祭告祖宗,祈告祖先的英灵给他一个方向的指引。
他又悄悄踏上了返回楚国的路,他要秘密潜回楚国,寻找被掩盖的事实。
走在郢都的街市上,这里已经换了模样,是另外的一番景象,已经没有了旧时的影子,而代之以陌生的人群,这位楚国的旧贵族,现在却是十足的外来人。他已经不再属于这里,这里是帝国的土地,不再是楚国的封地。他也没有心情在这里留恋。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躲开人们的视线,去祭奠项氏宗族的亡灵,其实就是祭拜他的母亲,她的坟墓就在城外不远处的废弃花园中。
她是国破家亡的最后殉难人。
衰草。荒冢。寒风。
仰望苍天,只有远处淮河低沉的吼声。
他每天沉默地在市井间游荡,不引人注意地在人群中来往,他在用心地听着人们的谈论,希望从中能够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其实,他更重要的目的是在找人,找一个能够给他带来新的消息的人。
当然这个人是谁,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隐隐地觉得一定会有这样的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就在这条街上,这个人或许就在自己的周围,只是现在还没有到见面的时候,所以这个人就隐在某个角落观察着他。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出现在这里,让这个人能够看见他,知道他已经来到了这里。当一切都确定无误后,这个人就会来见他,并且告诉他一些什么。
很多天过去了,他仍然耐心地在这里出没,从一个小酒馆到另一个小酒馆,坐下来喝酒,然后起身离去。一天一家,从街面的这一头喝到另一头,再到另一条街,然后继续这样喝酒。
他知道与这样的人物见面,并不是想见就见,得等,等到一个特定的时刻。而这个时间是由别人来安排的。你没有主动权。
他所要做的,便是到这里来,喝酒。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例行公事似地,来到这里,坐下来,慢慢地喝酒。
这个等的过程,就是渐渐地取得一种认同,建立一种信任,显示一种决心。
当有一天见面的时候,也是自然而然。因为,似乎某天就在一块喝过酒,都很熟,不必惊讶,自然也不会引人注意。他会告诉你想要知道的,然后喝一杯,起身离开,互相便再也见不到。该干什么,便各自去做。
和过去的这些天一样,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喝酒,怔怔地望着外面。
太阳懒散地洒在对面的墙壁上,毫无新意的招牌很夸张地兀立着,似乎在显示出一种特别。但是他又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隐隐然觉得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同。
他缓缓地端起酒,慢慢地抿了一口,眼睛仍然看着对面的太阳,他觉得今天的太阳也似乎显得漫不经心,只是例行公事般的照耀。
街市一如既往地热闹。热闹中透出一种虚假的繁华。在这繁华的背后似乎又有着某种气息在浓浓地弥漫着。但是他却又无从捕捉。
但是有人来了,没有人注意到他,谁也不认识他,更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总之,现在他来了。他坐到了项梁的对面,只是轻轻地招呼一声:“这位老兄好心情,喝酒,赏景,可惜是在太阳下,缺了点风花雪月的柔情。”
项梁回过头来,淡淡地说:有酒喝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一个人喝酒,显得有点落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