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越日便是七夕,秦俗多于是夜乞巧,在庭中陈列瓜果,焚香祷告。杨玉环亦趁势固宠,特请唐玄宗至长生殿,仿行乞巧故事。唐玄宗当然喜允,待至月上更敲,天高夜静,遂令宫女捧了香盒瓶花等类,导着前行,一主一妃,相偕徐步,悄悄的到了殿庭,已有内侍张着锦幄,摆好香案,分站东西厢,肃容待着。唐玄宗饬宫女添上香盒瓶花,焚龙涎,莲炬,烟篆氤氲,烛光灿烂,眼见得秋生银汉,艳映玉阶。点染浓艳。
杨玉环依偎在唐玄宗怀中,仰望天际。唐玄宗指着天空繁星细说道:“爱妃双眸如镜,眼见着星星都暗淡无光。”杨玉环笑说:“皇上就爱拿臣妾说笑,臣妾的双眼若是如此,乞不是变成狐媚妖精了。”唐玄宗道:“恐娇精也没爱妃如此妩媚动人。”一阵甜言蜜语,说的杨玉环咯咯娇笑。
杨玉环表面笑颜,心中却藏着有事,眼见月上栏杆,天空中的星星忽然运作起来,连成仿佛一条桥梁,宫人见之都因此称奇,都要瞧瞧牛郎织女相会是怎生一番情景。杨玉环却借此说辞道:“今日牛女双星,渡河相会,真是一番韵事。”唐玄宗道:“双星相会,一年一度,不及朕与妃子,得时时欢聚哩。”言下瞧着杨玉环反眼眶一红,扑簌簌的吊下泪来,顿时大为惊讶,忙问:“爱妃何事低泣,可是朕哪里有不如你意的地方?”
杨玉环衣袖拭泪,心中有话,却不急说,反道:“臣妾不过自寻烦恼,不说也罢,免惹皇上多心。”杨玉环明着有事,唐玄宗怎能视而不闻,她越不说,唐玄宗越发追问:“爱妃若不肯说,朕可要生气了。”杨玉环这才说道:“妾想牛女双星,虽然一年一会,却是地久天长,只恐妾与陛下,不能似他长久哩。”
唐玄宗听罢哈哈一笑,难得如此开怀。杨玉环娇哂,侍宠捶打他的胸口:“臣妾心中烦忧,皇上还能笑得开心,臣妾真的无地自容了。”唐玄宗道:“原来为此,爱妃兀劳忧心,朕与爱妃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有什么不长不久?”说的那叫一个康概大方,却不知杨玉环还有后话堵他。
杨玉环拭着泪道:“长门孤寂,秋扇抛残,妾每阅前史,很是痛心。”唐玄宗又道:“朕不致如此薄幸。”看了杨玉环一眼,似有不信,为表真心,又道:“爱妃若不信,愿对双星设誓。”杨玉环听着,便左右四顾。唐玄宗随即会意,便令宫女内监,暂行回避,一面携贵妃手,同至香案前,拱手作揖道:“双星在上,我李隆基与杨玉环,情重恩深,愿生生世世,长为夫妇。”
杨玉环心中暗喜,也便趋热加了一句:“愿如皇言,有渝此盟,双星作证,不得令终。”复侧身拜谢唐玄宗道:“妾感皇上厚恩,今夕密誓,死生不负。”此誓之毒,明有要挟之意。杨玉环知晓唐玄宗崇道慕仙,心存迷信,发了此誓,唐玄宗未怕报应有些顾忌,就不怕他喜新厌旧。唐玄宗但凭一腔热情,眼中只想讨好杨玉环,哪里还想到那么长远,又道:“彼此同心,还有何虑?”杨玉环乃改愁为喜,与唐玄宗把酒赏月,吟诗谈心,幸福之状,不知疲倦,只到天色大明,才命宫女等入内,撤去香花,随驾返入禁宫。
且说那梅妃在宫中苦苦等候皇上的再次召幸,闻之杨玉环重新被召入宫,心已难平,忽有一骑远驰而来,侍者通知有圣旨到,满心以为是皇上召幸的旨意,一时喜不自胜,见高力士亲协圣旨而来,更是喜而跪地听旨,事与愿违,那高力士念旨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梅妃江采苹心机歹毒,乃后宫之耻,现削去妃号,废为遮人,立刻牵往上阳宫。”
梅妃听罢,有如睛天霹雳,不知所以。那高力士重又提醒道:“梅妃,还不快接旨。”语气也是生硬的很,知道梅妃这次被废,恐没有东山再起之日,有那奉承的功夫,都去巴结杨玉环了,哪里会用在一位失宠的妃子身上,这是宦臣通病,也无须刻意指责。
梅妃一惊回神,脸色如沉水底,忽然发起狂来:“这都是真的,是你假传圣旨,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一定是杨玉环那个肥婢,故意陷害于我。”高力士摇头叹气:“这千真万确是皇上的意思,我劝梅妃还是认了吧,谁叫你不安份守己,要对付贵妃娘娘,你派去的刺客没有要了她的命,倒先把自己的命给丢了,你早该知道有今天。”
梅妃听着高力士的话,简直就像云里雾里,根本都听不太懂,只道:“我没有做过,我要见皇上,我要当面跟皇上说清楚。”高力士道:“皇上是不会见你的,你有这些功夫,还是收拾几件避寒皮裘,上阳宫的天气可冷着呢,别过去之后被冻死了,那才叫冤枉呢!”说着便命两名太监押着梅妃要去上阳宫。
梅妃挣脱不从,一个弱女子,却哪里有那力气,被太监连托带拉上了马车。宫女念奴听到风声,赶忙收拾行装赶来,要与梅妃一起去上阳宫居住。高力士看在跟念奴有几次照面的份上,不禁同情的说道:“梅妃已成过眼云烟,念奴妹子若是有心,何不前往别宫,跟着一个失宠的妃子,能有什么前途。”念奴只是微点头示意,也不回答,跟着梅妃上马车,连高力士都不禁为她婉惜摇头。
梅妃到了上阳宫,只见屋内空空荡荡,仅有空床已是灰尘扑扑,那天上仿佛罩着一层阴霾,即使是白昼,也难辨东南西北,冷清的气氛,给人的内心好大的冲击。梅妃神若痴呆,眼似迷离,一入上阳宫中,便似魂飞天外,不知做些什么。车轮转动欲要离开,她又再疯痴起来,要随马车回去。
念奴眼中含泪,将梅妃拉住,劝梅妃接受这个现实,那梅妃心中有气,全都撒在了她的身上,连打了她两个耳光,粉颊顿肿,五指深陷。念奴不吭一声,依旧劝慰梅妃。梅妃不忍再打,可就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身体一虚脱,就扒倒在了地上,任由念奴如何搀扶,都不肯起,嘴里念念叨叨:“皇上,你好绝情,杨玉环,你好歹毒,江采苹,你好可怜。我是谁,我现在该怎么办?”越想越想不开,额头在地上便是猛磕,几下功夫便是乌青,她却是半点疼痛不觉,倒是心疼死了这忠心的宫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哀求。
梅妃本就体弱,一经如此变故,身体哪里受的了,一下子晕厥过去,这可急坏了念奴,连忙去请太医钟神秀。这钟神秀前来,替梅妃施了针,开了药方,梅妃也便很快醒来。钟神秀说了让梅妃不要动怒,病情无甚大碍,那梅妃心尤未死,牵扯住钟神秀让他在皇上面前转环。
钟神秀看着她这副面容,乞有半点曾经的风华绝代,也不禁感叹红颜薄命,对她很是同情,甚是不忍,只奈卑微言轻,在唐玄宗面前哪里有说话的地方,即使有,有杨玉环从中作梗,谁人还敢自寻死路。钟神秀轻轻的扯开梅妃的双手,说道:“娘娘还是面对现实的好,恕臣无能无力。”
梅妃的十指尖抓,似要抓进钟神秀的肉里,钟神秀挣脱不开,咬牙坚持。念奴见此连忙上前,好不容易才劝住梅妃,看那钟神秀手臂,已是血迹斑斑,惊谎的道:“你受伤了,我替你包扎。”钟神秀把衣袖一拉,道:“小伤而已,料无大碍。”念奴道:“指毒深矣,切莫感染才是。”钟神秀不再回答,提药箱走人,念奴还以为他生气,心中甚是抱歉,钟神秀却回首说一句:“他日有事,大可以来吟香楼找我。”
念奴少女心性,对这位钟太医乃情有独钟,只是相形见绌,自己宫奴身份,如何敢高攀人家,倒把那一厢情愿,都藏在了心底,但叫只要见一见他,跟他说一说话,心中便满足了。
可巧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入朝献捷。正值吐蕃叛乱,皇甫惟明奉命讨伐,三战皆胜,令吐蕃闻风丧胆,伏首称臣,唐玄宗协同杨玉环,以及一干文武大臣,在神武门的制胜楼亲自迎接,唐玄宗亲赐三杯玉酒,以赏其功。皇甫惟明磕头谢恩,唯有轮到杨玉环敬酒时,皇甫惟明拒而不受,让杨玉环好生难堪,只是碍于他大胜归来,不便发作。
杨玉环脸涨通红,便欲详病回宫,唐玄宗也便急急了过皇甫惟明,伴随回宫。忽闻城门守兵传报,平卢节度使张守待罪请命,未得皇上允许,在城门候着。唐玄宗眺目望去,十几丈外有一辆囚车,车中之人已是遍体麟伤,便召问张守何故。
张守匆忙上前呈旨:“罪将张守,用人不当,以为安禄山有勇有识,便命他为平卢讨击使,讨奚契丹叛党。乞料安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以致军威有失,蛮夷猖獗,罪将万死,听凭皇上定夺。”说着将头盔和兵权放在身前,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