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指贴上第一个人的额头。
对面的人被那手的温度冰得缩了缩，到底没有退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似乎要把伊斯力的每个动作都背下来。
只要伊斯力的表情或者动作有任何异常，包围他们的士兵们就会一拥而上，抓住那个“妖魔”，万一有什么突然情况，守住祭坛和圣堂大门的弓箭手们，也不会手下留情。不是妖魔的人们生怕做错了什么，引得这个小孩子发错指令，让自己成为剑下冤魂。而真正的妖魔――谁也不知道有没有。
伊斯力用他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紧盯住他的脸。琥珀金的眼睛，让人有种心头颤抖的感觉――这是妖魔的颜色。虽然游牧民族中，银色和金色的眼瞳都不在少数，可是每次看都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伊斯力定了半晌，终于放开。
收拾起一身的冷汗，第一个人长长的舒了口气。
第二个。
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异象。
第三个。
还是没有。
他身后的众人的眼睛，就随着伊斯力的缓慢移动，在每个人脸上游移。而周围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则握紧了手中的剑，只待一声令下。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镇定……一定要镇定……伊斯力对自己说。
这不同于半个月前，在冰原中与那三只妖魔的战斗。那次的他们，是占了绝对优势的。没有虎视眈眈的同类在一旁监视，只有数十名团结如一体的族人；没有妖魔在暗地里窥伺，只有计划拟定后的斗志满满。
这一次，敌在暗，他在明。
眼角余光掠过其余的人，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不行，还是无法使用眼睛。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看不到！额头上的汗吧嗒一声滑下，落到大理石的地板上，无比清晰。可是没有任何人敢动哪怕一点点，也没有任何人敢发出疑问。
如果被兰迪斯发现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会连里加鲁特也被牵连。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
照理说，伊夫特爸爸不需要任何动作，就能看穿它们的伪装，没理由靠得这么近了还无法看清。如果这种能力只能随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无法提前获得的话，他要怎么对兰迪斯敷衍？
是不是要先去趟净房，拖延一下时间？不行，兰迪斯一定会向他提出问题，一定会察觉他的心虚。或许，兰迪斯现在就已经发觉了，不能让他有时间发问。表面上看来兰迪斯是个和蔼可亲的神职人员，神经甚至有些粗，他和里加鲁特的一些小动作并不放在眼里，甚至一些冒犯也一并包容。可是在兰迪斯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伊斯力警觉地发现，兰迪斯绝对不会像表面上看来的简单。
那是一只皮着绵羊皮的，冰原狼。
无论无何伪装，都无法掩饰他身上的野心，和精明的味道。
……第三十个，第三十一个……
不行，还是看不到。
伊斯力的眼偷偷瞟向站在一边的里加鲁特。
里加鲁特正握紧了拳，紧张得一张脸全惨白了，汗滑到了眼角也不自知。
而里加鲁特身后，示威似的，站着两名士兵，不知是不是伊斯力的错觉，两名士兵的剑竟是向着里加鲁特的。
伊斯力的心里打了个突，强令自己不向那边看。
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够找出妖魔，里加鲁特就是安全的。
……第五十六，五十七……
还是没有。
趁着僵硬地转身，走向下一个人的瞬间，伊斯力觑了兰迪斯一眼。
兰迪斯正蹙着眉，一副很忧心的表情，站在祭坛上，两只手合十，做出祷告的样子。两只眼却紧盯着伊斯力，像是在期盼什么。
在伊斯力看向他的时候，立刻露出一个安慰似的笑。
伊斯力僵硬地回以一笑。
看来兰迪斯对于他说‘能够看穿妖魔’的能力，并不是很相信，但还是愿意试一番的。这个推论更让伊斯力捏了把汗。
所以伊斯力只能祈祷，这一批人里有妖魔，而且还要被他发现。
他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而且，他凭什么会认为双子女神的教会会收养他们这两个典伊女神的信徒，其中一个还是候补祭司？就算他的能力被证实，他们也会对外宣布是双子女神赐予的奇迹――其实这无关紧要，关键是，如何能够让他们了解到他的能力的价值，并且无法夺去占为己用！
只有这样，他和里加鲁特才能活下来！
把手放到下一个“嫌疑犯”的额头上，伊斯力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多少人了。应该已经过了一半了吧……伊斯力抿紧嘴唇，直视面前的人的眼。
还是看不到。
他不知道那时伊夫特爸爸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他看到的，也许缺少了某种因素……可是伊斯力就是想不起来。明明伊夫特只是像平常为族人祝祷一样，把手放在他们的额头上。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伊斯力的手心被指甲刻出四道刺痛的口子。汗顺着脖颈一路滑下去，连痒也顾不得了。
不可以放弃……他随便这些神官怎么样处置都无所谓，可是他手中还有另一条命。
努力地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记在心里，然后转向下一个人。
在转身的瞬间观察其他人的反应，找出有特殊表情或气息的……
只剩下最后三个人。
天已经擦黑了，伊斯力的手止不住的轻颤。
如果没有……如果还是看不到的话……
停下来！不要抖！伊斯力拼命地命令自己。
也不是，仍然看不到。
倒数第二个。
这一次，伊斯力停顿的时间分外长，几乎有两分钟。
把之前观察到的所有信息都在脑海中筛选一遍，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其中与众不同的人。
“怎么了？”兰迪斯的一声询问，在大厅里回荡。虽然声音已经尽量压低，但在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的现在，几乎可以算是一声平地惊雷了……
此话一出口，立刻传来一阵“刺啦啦”的剑和鞘的撞击声。
“没什么。”伊斯力回头对兰迪斯微微地笑，手缓缓地垂下来，到最后一个人面前。
仍然不是。
微微地顿了顿，收回手。
奇怪的是，在这最后一刻，伊斯力的手指居然停止了颤抖，镇定得不像话。
平静地转身，走向祭坛上的兰迪斯。
兰迪斯的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结果很明显了。
果然，奇迹是无法期待的。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无法找出妖魔。
之前就对里加鲁特说过，要找出妖魔，不一定非要靠眼睛，还要用脑子。只要是妖魔，就一定会有破绽。破绽也许就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里加鲁特的脸一片惨白，直盯住伊斯力不放。
伊斯力却没顾里加鲁特，径直向兰迪斯小跑过去，一边用极其恐惧的眼神回头看了一下嫌疑犯们。
本来以为并没有检查出妖魔的众人，看见伊斯力这近乎是逃跑的动作，不由立刻再次警戒起来。伊斯力这一眼，从他们身上匆匆掠过，每个人都以为是看向他旁边的人的，于是惶惶起来。充满了疑虑地瞟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又不敢下判断。
伊斯力从疾走渐渐变为小跑，神色是小孩子的带着稚气的恐惧，一边跑，一边带着颤音喊：“兰迪斯祭司――”
这是心理战，谁先沉不住气，谁就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