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夜里,时间一分一秒地向黄麦麦的周年祭日迈去。
林易渺在床上辗转难眠,在时钟的滴嗒声中,他回到了去年的此时此刻。去年此刻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母亲带走了黄麦麦。然后,他惊醒,哭泣。然后,他去了她的房间,告诉她愿意陪她去上海,并和她第一次深情相拥。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和她的命运开始紧紧地联系起来,却不知道他们正向死亡步步迈近。那场灾难本来是有预兆的,只怪他在那一天忽视了,以为噩梦仅仅是一场梦,不会成真……如果没有那场飞来横祸,现在的她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他们又会怎么样……一切都是没有答案的疑问,没有答案。如果他随她一同去了天国,连这样的疑问也没有了。所有关于他们的答案在一年前就被那场车祸撞得灰飞烟灭。现在的答案只与他有关,那就是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从前压根儿也不会想到的这里。是命运的轮盘在那天让他突然转了个弯来到了这里,这样的急转弯他不只经受了那一次,但每一次都让他向这里靠近了一点。
想起黄麦麦的美好蓝图刚刚起笔就嘎然而止,想起她绽放的笑容刚刚敲开他死守的心门却永远消逝,他痛彻心扉,依然内疚不已。他下床,出门,借着路灯在幽暗的花园里散步,把夜幕下的花园献给血色记忆让它不那么凄凉,让晚风捎去他不可名状的怀念让她知道。
烈焰跑到了他面前,呼哧呼哧地吐着大舌头喘气,对他异常的举动虎视耽耽,发出了呜呜的警告声。它是条很懂事的犬,晚上会被放出犬舍守卫花园别墅,相对得到一夜的自由。它在花园里转悠,不会离开花园半步,陌生人靠近这座花园它就会发出警告。除了它的守卫,花园四周还有红外线监视器和报警装置,比深夜走在无人的大街还安全。
林易渺在花园里漫步了不知多久,有了困意,于是往回走。无意间,他发现别墅二楼的欧迪卧室里有微弱的冷色光亮。
那是电脑显示屏的光!他熟悉那样的光,心头一震:开学以来欧迪一直精神不佳,成绩也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依他一点拨就能懂的聪明,他的成绩出类拨萃不是难题。姜彩墨这段时间正在埋怨林易渺把欧迪教得太累看起来萎靡不振,怨他的教学方法不得当事倍功半,没有达到她既要学得轻松快乐又要学得好的要求。原来,所有问题的症结在这里,在这之前谁也没有发现,以为欧迪晚上九点多就熄灯睡了。如果欧迪熬夜打电脑,一定是打游戏,他玩起游戏来林易渺也不是对手,就象高档手机和满屋的组装变形玩具,林易渺玩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林易渺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欧迪的卧室外,门锁着。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林易渺找薛保姆拿欧迪房间的钥匙。
薛保姆说:“晚上不能随便开欧迪的门,要经姜老板允许才行。”
林易渺说:“屋里有异常,我必须去看看,以防万一。能自己处理就不要打扰墨姐吧,只要保证他的安全就行。何况,我的规定里没有说不能随意开他的房门这一条,有什么问题的话,责任由我来承担。”
薛保姆迟疑了一下,帮他打开门,屋里漆黑。打开灯,欧迪抱着维尼熊毛绒玩具对着墙而睡。
林易渺来到窗户前的电脑边,摸了摸液晶显示屏背部,温热的。
林易渺站到欧迪床前一声不响地看他装睡。
薛保姆轻声提醒林易渺说:“没什么异常,我们走吧,别把他吵醒了。”
林易渺说:“欧迪没睡着,我要和他谈谈。薛姐,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就下来。”
薛保姆掩上门走了。
欧迪装睡,最终还是忍不住了,翻身坐起来望着林易渺说:“你把我吵醒了,故意打扰我休息!我要告诉妈妈,扣你这个月工资。”
林易渺说:“看看时间,都三点钟了,我不来你还要熬夜打游戏,别想瞒过我。你这就可以去告,看谁告谁。”
欧迪狡辩说:“我没打游戏,你污赖我,我要告诉妈妈。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打游戏?”
林易渺习惯了他的狡辩,说:“你刚才打的什么游戏,我一查就知道,连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的、一共打了多长时我都能查得出。要不要我查出来给你妈妈看看呢?让你妈妈罚你禁止游戏两个月。如果你认为打游戏的水平很高了,天亮后也可以给你班主任看看,让学校通报表扬你的这种刻苦训练精神。”
欧迪赌着嘴说:“我才不怕你告。你告了我,我就炒掉你,让你去打工洗盘子、扫垃圾、收破烂、当叫花子。”
林易渺不止一次听他这样威胁自己了,也不计较他的话,说道:“如果你现在这样天天打游戏,等你长大了,也就会和他们一样自由了,那时让你天天打游戏你都没兴趣。今晚我就不追究了,从明天起,我给你限定上网时间,再也不能象暑假那么贪玩了,必须要收心。欧迪,你都六年级了,要毕业了,知道吗?”
欧迪并不在乎什么六年级,而是在乎电脑。他听林易渺说要限定上网时间提高了嗓门说:“我的电脑,你有什么权利来管!我晚上打游戏你管不着,我的休息时间你有什么权利来管!今晚本来可以升级的,你让我白打了一晚上,你浪费了我的时间,我恨你!”
林易渺说:“浪费时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晚上精神十足,白天却无精打采,听课不集中注意力,老师讲了什么都不清楚,那才呢浪费时间!真为你着急!”
欧迪不听他那一套,把维尼熊往地下一扔,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干涉我的自由权、隐私权、休息权,你非法入侵我的私人住宅,我要告你违法!我要让你象我舅妈那样去坐牢!”
林易渺看着欧迪耍起横来又好气又好笑,也有些吃惊,他第一次听说欧迪还有个坐牢的舅妈,但他不能多问。他不想过多理论,收敛起脸上仅有的一点善意,沉着脸指了指地上的维尼熊说:“捡起来。不捡今晚就别想睡觉,明天也别想上学!”
欧迪说:“我才不想睡觉,也不想上学。我就不捡!你是我家的佣人,有什么权利来管我?你该把它给我捡起来!”
说完,欧迪斜靠在床上,操起手臂,睁着他扑闪的大眼睛歪着头故意看着林易渺,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林易渺心想这样娇横的孩子可心软不得,如果是自己的孩子真要打他两下了,于是又严肃地指着维尼熊说:“我数三声,如果你不捡,就起来罚站,站到你捡起来为止。”
欧迪并不理会:“你该给我捡!你是佣人,我是主人!”
林易渺数了一二三,见他还傲慢地看着自己没有捡的念头,一把将他从床上拉下来,让他罚站。欧迪拼命往床上倒,林易渺双手夹住他的双臂让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