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原上的夜晚虽然冷了一些,但是那深远的夜空实在是有些迷人。墨黑的苍穹缀满了繁星点点,一闪一闪好,好似宝石一般。又如同贴锅烙出来的芝麻饼上的芝麻,彼此之间几乎分不出空隙来,密密麻麻。如果有谁想要数清它的个数来,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疯子就是白痴。
夜空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是一处游动牧民的住地,夜色中帐蓬像是一座座小山包,远近点缀。每个帐蓬之中都是灯火通亮,从外面看上去,无数个帐蓬又如同无数个点着的灯笼。不同的是现在每个‘灯笼’内都飘出一阵阵奶香味和烤肉的味道,腥浓却又香甜的气味飘散在整个帐地上空,连帐蓬边上圈起来的无数牛马羊群似乎也被这股气味引馋了嘴,不住地扯着嗓子大呼小叫。再加上不时从帐蓬内戏逐而出的顽童,这片帐地可以说是热闹非凡,使得从这里经过的冷冽夜风似乎也轻柔了不少。
阿伊蛮吞下手中最后一块牛肉,摸了摸圆滚的肚子,半依躺在地上,满足地吐了口气,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堆把他的脸映得通红。看了看一边静坐的依玛真格,只见她只吃了少许自己带来的不知名点心,又喝了半碗清水便不再进食,阿伊蛮不禁大感奇异。草原上什么样的怪人他都见过,却没见过像依玛真格这样不食肉食的人。
阿伊蛮靠着身后帐蓬,喝了一口从牧民那里讨来的酒。虽然这酒不及平时自己喝的那些酒好,但却也够烈,比清水不知道强了几百倍。打了个饱咯,阿伊蛮叹气说道:“唉,今晚如若不是遇上这些牧民,咱们俩可就得在大草原上露天过夜了。”
依玛真格瞟了他一眼,又盯着跳跃的火苗说道:“风清星秀,就算在荒原上露宿一宿也不是什么坏事。苍穹为幕,大地为床,岂不更有滋味?”
阿伊蛮翻了个白眼,显然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这时依玛真格伸了伸蛮腰,叹息一声说道:“唉,反正像你这样的俗人是不会懂。”
阿伊蛮气恼地猛灌一口烈酒,望着火堆发了半天呆,忽然又开口说道:“不知道现在他们打完了没有,一定死了不少人吧。”
依玛真格看了他一眼,一边挑弄着火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打来打去,死多少人也没有关系,反正死得越多,越合你心意。要是连六个王子一块战死,那岂不是正便宜了你?”
阿伊蛮听后马上双眼一瞪,盯着依玛真格怒声说道:“胡说,这一切还不都是你的主意,与我有什么关系?王子们战死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依玛真格丝毫不在意他怒火燃烧的目光,兀自悠然说道:“虽然主意是我出的,但你不是也同意了吗?要不然你那个星星帮早就被五王子抹杀掉了,那时你又岂能甘心?”看着阿伊蛮泄气的样子,她又接着说道:“如果六个王子一块死掉,那么整个大草原之上岂不是只剩你一个人可以来继承大汗之位,而且居狼城也就再也没有可以压得住你的人,这岂不正是天大的好事?”
阿伊蛮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酒水,大声说道:“呸,做大汗有什么好,本少爷才不稀罕。再说,如若本少爷要想在居狼城做什么事,就算他们六个王子,也休想压得住我。”
依玛真格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也不再说话。
阿伊蛮盯着火堆看了半天,忽然又转头望着依玛真格,狠声说道:“你这次来狼胤,先后几次挑拔六个王子内讧互斗,岂不也正是心怀不轨?难道你也想做大汗不成?不对,是北海汗王,你父汗北海汗王想做大汗吧?”
依玛真格双手一紧,一双美目之中刹时闪过一丝冷光。接着她又马上满脸笑容,抬头望着阿伊蛮,嫣然说道:“说不想你一定不信,就算依玛真格真的想做大汗,那又怎么样?试问大草原之上,有谁不想做大汗呢?除了你这个呆子。”
说完她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接着又说道:“你也是知道的,自古以来,大草原上的大汗之位几乎都是用上一任大汗的血换来的。在你们狼胤之前,有哪一任大汗到最后不是被别人将自己的头颅高高挂在城墙之上?虽然自从你们狼胤人做了大汗之后,一百多年以来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但是你不要天真的以为,草原人就从此忘记了这种血腥的方法。现在北蛮大地各族不时有人反叛神盟,这说明安定了百年之久的大草原即将面临着再一次的动乱,各族人民都已在暗处蠢蠢欲动。只要你们狼胤哪一天忽然露出弱势,战火便将刹时烧遍奔狼原。到那时,城墙之上又有一颗头颅会高高挂起。”
阿伊蛮心中一阵发寒,他每天看到的都是居狼城之内的盛世繁荣,安定昌盛,从没有想到过在狼胤的四周,这片安详的大草原上竟然暗藏着如此可怕的杀机。而且一触即发,发则家灭族亡。
阿伊蛮脸色发白,干笑一声,说道:“不会那么可怕吧?我们狼胤的铁骑那么厉害,血狼军更是天下无敌,又有谁敢起来反叛?”
依玛真格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又望向火焰,缓声说道:“天下本就没有常胜的军队,再厉害的铁骑,也终究会有溃败的一天。要知道,有些人即便是深坐帐蓬之中,也可以在弹指之间灭掉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这才是最可怕的。”
阿伊蛮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扭头瞪着依到真格,眼中浮出一抹敌意,凝声问道:“你,你这次来我们狼胤,难道就是为了大汗之位?”他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全身也在微微发抖。
依玛真格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依玛真格现在还小,哪里有本事撼得动你们狼胤这棵大树呢?”
阿伊蛮喘了口气,狠声说道:“可是还有你父汗。”
依玛真格轻轻一笑,说道:“父汗虽然有此雄心,奈何也是有心无力,即便是倾我夜北之全力,只怕也无法撼得动狼胤分毫。”
阿伊蛮微微松了口气,又疑声问道:“那你刚才为何说的那样凶险?”
依玛真格看着他,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傻瓜,狼胤此刻虽然鼎盛,但是待到有一日大汗老去,那时六个王子各持其兵,共逐汗位。到那时,狼胤就算再强大,也会大乱于内。想那草原各族早已虎视眈眈,那时还不趁机作乱?饶是你父汗英雄了得,血狼军坚不可摧,只怕那时也是难挽狂澜,这大汗之位岂不就得易主他人?”
听到依玛真格这番话,阿伊蛮只觉得头皮发麻,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依玛真格看着他,继续说道:“自古帝王更替,改朝换代,必定会生灵涂炭。尤其是王族皇亲,更是可怜,无一不是家破人亡,九族覆灭。他日草原生变,自然也免不了伏尸千里,白骨暴于野,居狼城只怕也要不复往日。”
阿伊蛮喘了口气,有些不服气地嚷道:“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可怕,你刚才说的这些道理,难道我叔汗会不知道吗?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依玛真格叹了口气说道:“他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只不过六位王子个个壮志雄心,不甘位居人下,都想成为日后的新大汗。大汗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又能如何?总不能将其中五人杀掉,只留下一人做储子吧。再者,只怕他对六人俱不中意也未偿不可。”
阿伊蛮听后半晌无语。
沉默许久,依玛真格忽然问道:“难道弟弟对大汗之位无半点非份之想吗?”
阿伊蛮心中一惊,抬头茫然问道:“什么?”
依玛真格垂头不语,片刻之后,她才忽然抬起头,望着阿伊蛮,目光如水,柔声说道:“弟弟如果想做大汗,依玛真格可以助君成其大业。”
阿伊蛮又是一阵心惊,望着依玛真格,讷声问道:“我做了大汗,那王子们怎么办?”
依玛真格眼中冷光一闪,平静地说道:“你若做了大汗,他们六人必定心有不甘。而且六人皆怀狼子之心,自然不能让他们留在世上,以成后患。”
阿伊蛮脸色一白,吞了口口水,又转目疑声问道:“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你,你为什么偏要帮我呢?你若是帮大王子或是六王子们,岂不是更加容易?”
依玛真格脸颊微微一红,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呆子。”
接着她又喃喃说道:“依玛真格为君而生,为情而活,这一切岂非正是天命?”
阿伊蛮显然没有听清楚她的话,而是在心中暗自想道:往日自己不想当大汗,是因为觉得做大汗须征战四方,手足同残,而且诸事麻烦,不合自己喜好。如今听依玛真格这么一说,当大汗原来竟也这般凶险,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大好头颅便要高悬他人城墙之上。那时家破人亡,别说阿妈等亲人难护,即便是族人只怕也要深受连累。自己身无一技之长,谋不能谋,断不能断,这大汗之位是绝计做不好,还不若做个平民百姓,来得逍遥自在。
想到这里,阿伊蛮立刻连声说道:“不行不行,本少爷才没有那么傻,这个大汗谁爱做就让谁去做,本少爷还是继续做我的平民百姓。”
依玛真格看他如此模样,顿时一阵恨铁不成钢。冷笑一声,恼声说道:“平民百姓?你以为你不当大汗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吗?你可别忘了自己是天佑世子,大汗继承人。他日不论是谁做了大汗,都绝不会让你活下去的。”
阿伊蛮一翻白眼,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本少爷躲起来还不成吗?”
依玛真格看他这个样子,猛然从地上站起来,咬牙冷笑着连声说道:“好好好,你就躲起来吧,北蛮就这么大,看你能躲到哪里去?懦夫,呆子,胆小鬼。”
这些话显然对阿伊蛮没有太大的作用,他依然自得自意地好生灌了一口烈酒,满足地吐了口长气。直把依玛真格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扭头撅着嘴向帐蓬里走去。
阿伊蛮这时也站起来,望着她的背影,大声问道:“你去哪里?”
“睡觉。”
“你睡帐蓬那我睡哪里?”
“外面。”
阿伊蛮顿时傻了眼,尽管身后篝火烧得正旺,但是也挡不住冷冽的夜风侵袭。而且草原上的夜晚并不如居狼城内那么安全,四处游荡的猛兽随时可能出现在你身边,把你当作一顿丰盛的晚餐。
阿伊蛮自然不想在外面过夜,于是他马上蹿上前几步,挡在依玛真格身前,说道:“不行,我也得睡帐蓬。”
依玛真格眼睛一瞪,冷声说道:“要睡去别的帐蓬睡。”
阿伊蛮扭头看了看四周,又马上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别的帐蓬都有人。”
“这个帐蓬也有人。”
“谁?”
依玛真格指了指自己,说道:“我。”
阿伊蛮一呆,马上就耍赖道:“我不管,反正本少爷今天也要睡帐蓬。”
依玛真格烟眉一挑,看着他道:“怎么,你想打架?”
“打架?”
阿伊蛮失声叫道,接着上下打量一番依玛真格,顿时一阵坏笑。暗自想道:这个丫头欺负本少爷不懂武功,看她娇滴滴的样子,本少爷非得好好躏蹂她一番不可,乘机占点便宜,嘿嘿嘿。
依玛真格丝毫不在意他猥亵的目光,冷声说道:“谁赢了谁住帐蓬。”
阿伊蛮还来不及说声‘好’字,只觉得眼前一花,后领被人抓住,脚底一轻,便不明不白地被摔倒在地上,只觉得屁股几乎要被摔成了八瓣。
看着在地上翻腾了半天还爬不起来的阿伊蛮,依玛真格冷笑一声,又转身向帐蓬走去。
这时阿伊蛮闷吼一声,猛然从地上窜起来,一个飞冲天,向依玛真格冲了过来。
只见依玛真格微微一侧步,躲过阿伊蛮的冲撞,右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搭,阿伊蛮便一头撞在帐蓬之上,随后又是倒在地上翘着屁股一阵哀号。
依玛真格终于忍不住掩嘴一笑,出声问道:“喂,你可真没用呀,连我一个女孩子家都打不过,还服不服啊?”
阿伊蛮挣扎着扭过脸来,恼声说道:“本少爷不服。”
说完,便又起身冲了过来。
如此一冲一撞,依玛真格如同闲庭散步,悠然自得,而阿伊蛮却被她左摔右跌,一时间狼狈不堪。
依玛真格见他终于爬不起来了,便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问道:“现在还服不服?”
阿伊蛮扭过脸来,恨恨地说道:“不服,本少爷就是不服。”
依玛真格见他被摔得个大花脸,不禁又是一阵轻笑,伸手捏住他的脸,戏声说道:“你可是真没用呀,就是嘴硬,有本事把姐姐也摔倒来试试呀。”
阿伊蛮盯着她,恨声说道:“哼,原来你这么厉害,那为何在半墟戈还要让我帮你挡蛇?”
依玛真格一呆,接着撅嘴说道:“厉害是厉害,怕蛇是怕蛇,你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呢?依玛真格是女孩子,就算武功很厉害,也会怕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