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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外篇 神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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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却根本未在意这些。

因为,我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杨潮,他是否真地出卖了我?

唉唉,关于出卖啊、背叛啊之类的词语以前我只在同族游历者的手记中看到过,总觉得那是离自己太远太远的事情,当时还在奇怪他们写下这些话时的那种罕见的激愤语气。可是现在,心中却不由自主地便冒出了这个词。然后,是无法自控的心痛,与怒火。

……

我的怀疑在一个晚上得到了证实。

那是一个寒冷的晚上,星光疏淡,月色便显得格外的明晰起来。当然,那个时候被困住的我自然是看不到这些景色的,只是外界的声音,哪怕相隔数十丈,我却依旧能听得十分清晰。我好像说过,身为蛟族的我,五感要远比人类更敏锐。

可能是因为已日益接近他们的目的地了吧,那个晚上营地原本森严的警戒,要比往日松了许多。于是在夜澜人静的时候,我便听到了那两个人低低的笑。

“听说了么?”“当然,这样的事情!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这只雪蛟还真是笨啊,竟然相信一个人类……只怕它到现在还想不出是谁出卖它的吧……”

“那是,那是……不过说起来它要不是这么笨的话,我们又怎能这么容易地抓住它?要知道,清醒状态下的雪蛟可是很可怕的。”

“啧,所以就算是怎么尊贵的神兽,也只不过是只冷血的畜性罢了,又怎能与我们人类相比?人与妖怪做朋友,只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罢了。”

“……”

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楚,有滚热的鲜血在我胸口流动。即使我清楚知道我的鲜血本是冰冷,即使我清晰明白我的体温绝对不可能与滚热一词扯上什么关系,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我却无比清晰地明了,我心中涌动的情绪的温度。

舒展手指与肢体,炙炎铁依旧将我紧紧束缚,勒在喉间的合金带更切断了我念诵法咒的可能性。只不过,我好像说过,我的父亲是蛟中皇族的后裔,我的母亲,在八百岁时便能成功化为神龙飞升天际,而我,被称为蛟族这八千年来最强的天才。纵然我现在还不到真正成年化形的年纪,纵使炙炎铁确实坚固,但只要付出代价,还是有法子的。是的,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嘴角幻出一抹淡淡的冰冷笑意,只可惜仍是蛟形,而我所在的封闭空间又太暗,所以竟无人能看见。我微微摇头,一张口,已喷出苦修百年,几与性命相关的内丹。

我清楚的知道,只这么一击,我三十年的辛苦便化为乌有,或许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恢复功力,或许以后花上一生,我也无法再次化为完美人形,若是运气不好的话,或许永远也无法顺利化龙飞升。

只是,我已没有选择。

丹出,链断。

内蕴地火的炙炎铁化为凝着白霜的凡物散落在地。凛冽的寒气四溢,帐篷外方圆百米内都涌动着淡淡的雾气。

惊呼声中,外面慢慢热闹起来。

“是那只雪蛟!”

“它逃出来了!”

“怎么可能?”

“拦住它!”

困着我的木桶无声爆裂,里面的海水俱已化成冰块。含着笑,我缓缓站起,一步步走出帐篷。

……

我已记不清那个晚上流了多少血。一方要走,一方要拦,不可能不起冲突。他们拦我,是为了职责,而我要走,则是为了我的命。

……

看着指尖的血迹,我含笑走在通往最近的小城的路上。在帐篷外花的时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在惊恐中告诉我,杨潮与他的父亲就是那座城里。他们与我一前一后,一个成为失去自由仍至性命的药物,一个因忠诚爱君而将得到能光耀一生的封赏。

唉唉,那座城市已近了呢,它叫什么呢?好像是镇江这两个字吧,那么久的事,我几乎已无法再想起来。

镇江镇江,呵呵,江是可能镇得住的么?人类的想法啊,我有时真地是弄不懂。

……

随手扔开碍事的障碍物们,我灵敏地嗅觉清晰地告诉我昔日的朋友目前的藏身地。

而有胆子站在我面前的人类,已越来越少。

终于,在笔直穿过好几道墙壁后,在一个宽敞而明亮的大厅里,我看到了杨潮。我那昔日的朋友,一身簇新的锦衣,面色却苍白,他的腿在发着抖,人却依旧笔直地站着,站在我面前。

“不要伤他,他是为了我――是我迫他这么做的!”他的父亲在大叫,却死死挡在他身前,苦苦乞求,只望我饶了他的儿子。

呵呵。

我没有理他,只微微歪着头,问:“为什么啊?杨潮。”

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目光闪烁,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在他依旧如往日那般清澈的眼瞳中,我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半人半蛟。

真正是现实中的妖怪版本。

我四肢爪尖闪着尖锐的寒光,连背处都生着骨刺狰狞。只有那张脸,还依稀留着三分往日的清秀俊美。

我曾说过,内丹大伤的我,已无力保持完美的人类模样。

呵呵呵。

我摇摇头,笑了。明白了,明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这可是这个世界的基本通行标准,长老告诫过,那本书上郑重提过,连出外游历归来的珊瑚姐姐都曾对我警告过,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微笑,一爪撕开他的肩头。

他看着我,只是不语。

猩红灼热的鲜血淋漓而下,竟飞溅到我的眼睛里。我那原本如黄金般纯正而明亮的眼睛。

鲜血已将一切模糊,我的眼前只有血色,而心中,却似燃着一团火,似冰冷,似灼热,让我疼痛难忍。

长老过往的告诫在这一刻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我们是尊贵的蛟族,我们爱惜一切的生命。而其中最特别的,身为雪蛟的你,千万要记住啊,莫要沾血。莫要杀生。纵使多么难过,多么委屈,也要忍耐。要不然,要不然……

我微笑,露出尖锐的獠牙,狠狠一口咬下。

什么都已顾不得了。一切都已太迟。别人要将我剥皮拆骨,吞下肚去,难道这就不是杀生?难道我就不是生命?凭什么,凭什么,就得让我退让?!

被我的心所认定的联系,现在就由我亲自切断吧。被我的眼所认定的朋友,如今就让我亲手终结。就像此刻这般。

只是他却突然被人撞开,我的双腿被人一把抱住,凄厉的声音响起,只叫他快走。

是杨潮的父亲。

呵呵呵呵。

我伸手,尖锐的指爪闪着寒光轻轻挥下。鲜血迸出,一张苍白的脸转了过来,却是杨潮又扑了过来,用他的身体挡住了这一爪。他说,要杀就杀我吧,不要杀我的父亲。

我的手没有收回来。

在拧断了他所在乎的那个人的脖子,将他如玩具般拎在空中,然后随手丢弃的时候,我看着那眼中已渐渐涌上血光的少年只是大笑:

“伤心了?恨我了?因为我亲手杀了你的父亲?!”

“很痛苦吧,他是因为你而死!呵呵,是否恨得想杀了我?真有趣啊,真有趣……你既然选择出卖我,便应有得到我热情回报的心理准备……”

“还是说,你认为我日后被人食尽血肉,一点点被吃下肚去都是理所应当的,只能对这样的待遇磕头谢恩,不该报复才对?又或是,你觉得我变成现在这个丑陋的样子也该无怨无悔,为我当日认人不明而甘心认罪?”

“唉唉我的朋友啊,莫非你竟然忘了,我们蛟族是一个多么记仇的种族?既然是你让血蛟来到这个世上,那么就不要妄想可以轻松逃开所有那些因你而起的罪孽!”

“呵呵……呵呵……”

灼热的情绪与嗜血的冲动在我心中激荡,唇间尝到的鲜血如此冰冷甘冽。一切,我已无法,也不想,控制。

……

后面的事情我已忘了。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故意的,可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被牢牢锁在这个幽深的寒潭里。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的,而这些又需要什么样的手段与权势,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囚徒而已。

他们说我血洗了整整一座城市,即使过了半个月,即使隔上三十里,都能清晰地闻到从那个地方传出的血腥气息。我听了只是笑笑,转眼便已忘了。蛟族的事已离我如另一个世界,我已许久未听到他们的消息。或许他们已选择故意将我忘记了吧,这样一个已堕落为血蛟的昔日族中骄傲。

我忘记了许多事,快乐的,悲伤的,温柔的,残酷的。我只是一只嗜食精血的血蛟而已,新鲜甜美的热血才是我的最爱,顺应本能,追逐所有能做为食物的活物就好,为何还要再花心思去头痛那些我本份之外的事情?那些阳光般温暖柔软的情感,距我已有一生的距离,我估计,这一辈子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吧。残余的理智能控制头脑的时间已越来越少,每次清醒后端详水镜时,便会发现我眼瞳中的血色又重了几分。我想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变成一只只残留着吃这个本能的怪物吧。

只是,纵是如此,那又怎样?外界的生死,一概与我无关。

直到那一天……

我像平时一样跃出寒潭掠食,结果发现这次的食物中竟有几名“逆天者”。她们用的是“晶族”的力量吧,还弱小得很。若是我尚能动用法力的话,只需一击,她们便会化为齑粉。只是我此时已没了内丹,当时更是处在疯狂的本能状态里,只晓得用肉体的力量狂轰乱砸,真是很蠢啊,结果并不大出乎我的意料,在压力下终于成功突破的晶族大发神威,一举将我的真身切成了好几块。呵呵,这样的伤势,就算是以恢复力著称的蛟之一族也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吧。冷淡地看着鲜血狂流的肉体,我漠不关心地如此冷淡分析。

就这么死了么?也好,反正这个世上,能令我关注的东西已太少。

冰冷的身体却因突如其来的温柔触摸而颤抖,我诧异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名白衣上满是血迹的女孩儿泪流满面地怔怔看着我,她捧着我头颅的双手是如此温暖而柔软,眼中一颗颗泪水落到我血色的眼瞳中时,竟如此刺痛。

她低低的细语细微却清晰,“我知道的,那些都不怪你的,不怪你……”

我一时竟有些恍惚,这女孩的年纪,看起来应与那时候的我和杨潮差不多吧。而她的泪水,这样晶莹剔透,能让人整个心脏都刺痛的水珠,我以前曾在哪个时候见过?

啊啊,在笼着记忆的那层鲜血褪去后,我想起来了……

是在那个血色惊天的夜晚,被我一爪几乎切成两半的杨潮终于倒在血泊中时他眼中流下来的,是在他反复说着那五个字:“……对不起,神宵……对不起啊,宵……”的时候他颊上滴下来的,是在初遇时我与他在林中嬉戏遇到变异恶兽,我为护他而背后受伤时他凝在眼中的,是在我为他摘下碧树玉叶,含笑放在他手中,让他赶紧卖了这个给他父亲看病时,他于狂喜中凝于眼眶的……其实我是拥有的啊,拥有那么多的悲伤,快乐,与欢笑。这算之后有不得已,就算之后有背叛,可是那个时候两个人的喜悦与笑容,却是已烙在了心中,成了生命中的珍宝,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杨潮,杨潮,不知此时的你,身在何地……不知此时的你,可还依旧,记得我?我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

能看穿一切虚妄的蛟族神瞳与残余的法力就送给你吧,能为我真心流泪的孩子,抛却愤怒与仇恨的我已太疲倦。我想,我会与其它的蛟族前辈一样选择永恒的长眠吧。沉睡中的我不会寂寞,因为有着曾经那么多温暖喜悦的温柔与回忆一直伴着我。

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吧,我只是稍稍有点生气与伤心罢了……你可知道这一点么,我的朋友啊,杨潮……

*

“……”

刘小丫慢慢睁开眼睛,泪水早已打湿了面颊。

刚刚那个故事,是梦么?还是,神宵想亲口对我述说的往事?也许只是一个温柔而单纯的灵魂寂寞中的喃喃自语,却在无心中让另一个同样寂寞的灵魂听到了而已……

窗外雷声轰隆,又是一个雨夜。在闪电再度照亮这个空旷而凄冷的空间之前,刘小丫已跳了下来,抱着肩向院子的另一头奔了过去。

“艾――艾――开门啊――”

“我好怕,一个人……一个人……”

门的那一端依旧毫无声息,一如片刻前那般寂静与黑暗。便好像,有人住在里面这个事实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只是刘小丫却清楚地知道,艾在里面。自从来到鬼域这个地方之后,为了能成功地在这个地方活下去,艾抓紧了一切可利用的时间提升功力,早在得到“修罗九煞”的那个晚上起,他便把晚上本已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变成了通宵打坐。

“艾……”

“艾……”

刘小丫的手已渐渐轻了下来。她清楚地知道此刻正入定的艾不会理会她,她也同样清楚地明白艾之所以如此冷淡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她与燕雷将来能过得更好,可是,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初春雨夜,十二岁的少女却只觉得如此的寒冷与寂寞。那么广大的天地间,竟仿佛只得她一个人而已。

萧萧雨声中,她蜷缩着倚在了身后那个空间的入口旁……

……

当第一线曙光映上窗棂,黑暗空间中沉默的黑影长长吐出一口气后,一双鲜红的瞳子终于于黑暗中亮起。

依稀似记得些昨夜响动的他拉开门,一个缩成一团的人影便笔直倒了进来。触手竟是冰凉。

晨光中那双单纯的眼睁了开来,看见他脸上面具时便化为惊喜,盈着泪水扑入他怀中,手指如蔓藤般狠狠扣着他衣裳,只是不住低低叫着,“艾……艾……”

削瘦的黑影似有些僵硬,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呆了呆,只是在片刻的迟疑后,终于还是伸手轻轻扶住了怀中女孩儿的肩头,只眸中沉静之色更重了几分。

……

房内木榻上,粉雕玉琢般的婴孩已醒来,明净的双眼在寻不见日日相伴的熟悉人影时,终于蹬着腿大哭起来。

……

这一天,为南历3026年四月初五,艾进入鬼域后的第九个月。

*

这篇卷外篇每次会直接将新文接到后面,直至完结。所以在看到更新时卷首那相同的标题内容时请勿发飙,往后拉看新内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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