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高峦带着香奴儿,来到乳酪张家。
乳酪张家在金梁桥边,地处丁字路口,是座雕梁画栋斗拱飞檐的两层小木楼。楼下散坐,楼上有包间有大厅散坐。
按照高峦的身份自然是进包间,可香奴儿来自黄河岸边,自幼在旷野中奔跑惯了,面对处处是人的东京总是觉得气闷,更不愿进牢房一样的雅座。于是高峦每次带香奴儿来此,都是坐在楼上大厅的靠窗户处。
这天也不例外,一来就奔了楼上一个窗口处。早有熟悉的酒博士,慌忙过来抹桌拂椅,拉上一面屏风,招呼高峦和香奴儿:“大人来了?夫人请上坐。”
高峦和香奴儿相对而坐,侧对窗口。
此刻,正是黄鹂鸣柳、乳鸭下河之时。
东京城里,有两流河流,一为汴河,一为蔡河,皆是由西而东穿城而过。
金梁桥下,就是汴京因此而得名的汴河。清澈的汴河,犹如一条银带,自窗前流过。
延伸出去的窗口下,沿汴河堤岸,是一条繁华的街道。
高峦和香奴儿,坐在窗前,吹着初夏的河风,观赏着绿柳黄鸭,听着楼下的喧嚣,真是赏心悦目。
须臾,酒博士送上各色小菜,赤橙黄绿青蓝紫,如雨过天晴的彩虹,显现在黑漆桌上。一个青花瓷壶里,装有香甜的冰雪露。
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小菜,高峦还怕香奴儿不合口味,又啪啪击掌,招呼外卖。
当时就有俗称小儿子的小男孩儿,身着白虔布衫,执青花手巾,挟着白磁缸子,进到屏风里来卖辣菜。
卖辣菜的小儿子去后,高峦又击掌,又有身着青花布的小姑娘,头扎牛角小辫,托着小木盘进来卖干鲜果子。
东京的干鲜果子品种众多,花样翻新:旋炒银杏、栗子,河北鸭梨,梨干、梨条、梨肉、梨圈,桃圈、核桃、酒枣、肉牙枣,海红、嘉庆子、林擒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雪梨、夫梨、甘棠梨,凤栖梨、镇府浊梨,河阴石榴,河阳查子、查条,沙苑温孛、回马孛萄,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橄榄、温柑、绵帐金橘,龙眼、荔枝、召白藕,甘蔗、漉梨、林擒子,枝头干,芭蕉干,人面子,巴览子,榛子、榧子、虾具之类,应有尽有,随时供应,任凭个人喜好。
高峦也不管香奴儿能吃多少,一色色,一样样,只顾取来,摆到桌面上,极尽殷勤之事。
对高峦的忙碌,香奴儿抿嘴笑观。香奴儿习惯了。若不让他张罗,他要生气发脾气的。
香奴儿随他忙碌张罗,只是美滋滋地看着,乐得享受。
高峦正忙着杯碟盘盏地向桌子上罗列着,无意中却见对面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并幽幽低吟:“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大厅里的散座,靠着窗口的有四个,一般都是有雅趣的人占据。如有女客,店家就在桌子边上拉一道屏风,将其同大厅隔开,但却阻隔不住并排窗口的目光。
这是双明亮空洞的眼睛,从高峦对面的座位上,向高峦射来。
高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光,清澈明亮,却又空洞无物。